观察生活小品范例
范例一
西街百态

图4-11 西街百态
崔大姐 好管闲事的停车管理员
丽娟 性格急躁的包租婆
钱丽 矫情的烟酒店老板娘,东北人
老太太 82岁高龄的北京土著,和事佬
凉皮婆 咋咋呼呼的凉皮摊老板娘
凉皮公 沉闷的凉皮摊老板
老马头 热心肠的修鞋匠
小程子 文艺男青年
娃娃 自卑的奶糖促销员
李强 刚上班的保险销售员
王凯 凉皮连锁店老板,小混混出身
(暗场,夏夜里车水马龙声传来)
(麻将落牌声,光渐起)
(这是一个居民街的场景:舞台右后侧幕放置了一桌麻将,四个女人激战正酣。舞台正中靠右,一块牌子上写着停车收费,一小时五元。舞台正中靠左,支了一个修鞋摊,可是摊主不在。舞台左侧有一个凉皮摊,四周摆着几张小桌子,上面都是残羹冷炙,没人收拾,没有食客,更不见老板)
丽娟:五万!
钱丽:六筒!
老太太:不对啊,我这怎么多一张牌呢?
钱丽:您再打一张不就正好了?就您这记性跟我们打什么牌啊?
老太太:(仔细看牌,扔出幺鸡)幺鸡!没人要吧?
晓君:我吃!(推了推眼镜,突然犹豫)不不不,我还是不吃了……我出九饼,不不不,六饼,不不不,我……
丽娟:(打断)干啥呢?点就点了呗,打多大的似的!五饼!
钱丽:(点了根烟)我吃!谢谢啊,就差这一口。
丽娟:你卖的这是假烟吧!
钱丽:(急了)你没见我自己都抽么!三条!
丽娟:(迅速坐直)等会,我碰!哈哈,我也就差这一口!九条!
(老太太和晓君接着打牌,丽娟趁起身,向后探身偷看钱丽的牌,被钱丽瞄到)
钱丽:(迅速扣牌)该你啦!
(侧幕崔大姐画外音:打轮,打死咯!哎呀,听我的,打死,回正!好!五块一个小时,可以扫码付款)
(钱丽和丽娟对视一眼,两人都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崔大姐喜笑颜开地拿着一张崭新的五十元走上来)
(凉皮婆走上台,手里抹布狠狠一扔,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抹眼泪)
崔大姐:芬儿啊,芬儿,怎么了这是?
凉皮婆:(慌忙擦眼泪,掩饰地收拾饭桌)没事儿,姐。
崔大姐:没啥过不去的坎儿,啊!
(凉皮公气冲冲地上场,拿起小吃摊上的烟盒,看都不看老婆一眼,蹲在街边抽闷烟)
丽娟:(幸灾乐祸)看见没,又吵架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天天都在那儿拌嘴。
钱丽:这日子过的,还不如离了呢!
丽娟:谁能有你那么虎啊?这点我还真服你,看不顺眼,一脚就蹬了!
钱丽:(得意)日子可不能凑合。
晓君:(看热闹)不会哭了吧!
老太太:大过节的,这男的忒不懂事儿!
晓君:大妹子,来碗凉皮,大妹子!
凉皮婆:唉!你要葱花香菜不?辣椒放不?
晓君:(找角度看她的脸)都要都要!
丽娟:你这没意思,瞧我的!老板娘,(盯着凉皮公)有炒饭么?
(凉皮公听到有人想买炒饭刚要起身,一寻思又蹲回去了)
凉皮婆:(硬着头皮)有!
丽娟:太好了,给我来份炒饭!
钱丽:(扑哧乐了)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凉皮婆第一次弄炒饭,手忙脚乱,锅碗瓢盆叮乱响)
崔大姐:(跑到凉皮公身边)你说你这大过节的吵什么架!你这不让人家看笑话吗?弟弟哟,你让姐怎么说你……
凉皮公:(烦躁)我说大姐,这事您就别管了行吗?!
崔大姐:嘿?!这事我不管谁管!你媳妇从来没弄过炒饭,回头再给人吃出毛病来!要我说你这跟谁过不去能跟钱过不去呐?
(凉皮公动摇,崔大姐继续劝)
崔大姐: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回头啊,你跟你老姐姐我一样,身边连个想吵架的人都没有,你就明白喽……
(凉皮公心生恻隐,掐烟走到媳妇身边)
凉皮公:我来吧,你弄凉皮去。
(凉皮婆三两下弄好凉皮,又端起炒好的饭走到麻将桌前)
凉皮婆:炒饭来啦!
丽娟:呀,你家那口子这手艺不错啊?
凉皮婆:可不,俺家这是连锁店,用的油和肉都是专门配送的。您吃好了再来哈,咱这量大实惠。
(凉皮婆笑脸盈盈对顾客,一转身就冷着脸坐回摊上,凉皮公试图和好,用肩碰了碰凉皮婆,凉皮婆挪,凉皮公再挪,凉皮婆想再挪,发现没地方了,起身坐到另一边)
凉皮公:行了,让人看着笑话!
凉皮婆:笑话就笑话,我怕啥?!
凉皮公:大过节的!
凉皮婆:你还知道今儿过节呀,过节你还给我找不痛快!
凉皮公:不就是因为过节我才多给儿子点零花钱吗?出门在外的,不得应酬!
凉皮婆:(惊呼)应酬?你儿子才上初中!
凉皮婆:我就看不惯这风气,长大了那还得了?
凉皮公:哎呀,行了,管好自己得了,哪哪都有你!
凉皮婆:咱俩挣这钱容易吗?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一下子就给了他五百,你知道他这钱都花哪去了吗?天天玩那个什么王……
凉皮公:“王者农药”!
凉皮婆:对!我就纳闷了,成天就拿刀咔咔咔在那砍,没血了就跑,等有血了再出来咔咔咔地砍……我就纳闷了,这有什么劲呐?
凉皮公:行了行了,什么事都操心,小孩子不花点冤枉钱能舒服吗?
凉皮婆: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今儿交租子!你给儿子500,租子又交出去3000,下个月又……
(凉皮公扒粽子,把扒好的粽子递给凉皮婆)
凉皮公:行了,吃口粽子!
凉皮婆:你吃了吗?
凉皮公:我一会再去买,肯定还有。
凉皮婆:你吃一口!
(凉皮婆把粽子塞到凉皮公面前,凉皮公咬了一口。崔大姐急忙上场,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终于和好,又发现远处老马头提着裤子慢慢悠悠地走上场)
崔大姐:老马头,你这不对呀!这是今儿个第几趟了?吃坏肚子了?
老马头:唉,身体不中用了!
崔大姐:这叫什么话!有毛病,咱就上医院看看。
(老马头摇摇头,收拾修鞋摊,小心翼翼地揣起一双小粉鞋)
崔大姐:今儿个这么早走啊?
老马头:(晃晃小粉鞋)我孙女儿回来喽!
崔大姐:哟!我就说呢!待几天啊?
老马头:(笑)待一星期呢!
崔大姐:(怅然若失)一星期啊?那你这一星期都不来啦?
老马头:不来啦,我呀,给自己放个假。
崔大姐:对!挺好的……带着小孙女上长城、故宫,好好转悠转悠。
老马头:我也这么想的。大妹子,我先走啦!
(小程子急匆匆地背着画架跑上场)
小程子:(疾呼)大爷,大爷!您这是干吗去?
老马头:小伙子,对不住!我今天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小程子:别呀,大爷!我这画马上就成了,您这模特不能先走啊!
崔大姐:小伙子,老马头今天家里有事儿,你改天吧!
小程子:一分钟,大爷,就耽误您一分钟,我这就差一点了,明天要交作业,您就帮帮忙。
小程子:您看,(掏馒头)道具我都给您带来了!
老马头:(不好意思)那你可快着点儿!
(小程子慌忙给大爷摆造型,娃娃从观众席急匆匆上场)
娃娃:端午节快乐!金丝猴奶糖新品上市,买二赠一,欢迎品尝!
(娃娃看到了小程子,羞涩地笑,边跑边和崔大姐打招呼,摘下硕大的娃娃头套,露出脸上的伤疤)
娃娃:阿姨!
崔大姐:娃娃,你咋才来啊?我还以为今天过节你休息呢!
娃娃:今天特别堵,所以晚了!阿姨,他来多久了?
崔大姐:谁啊?
娃娃:就是那个……大爷……(指大爷旁边)
崔大姐:早上就来了,马上就走,儿子回来了!
娃娃:大爷马上要走?(低语)那他不是也会走……
(娃娃沮丧地看向小程子,结果刚好与小程子的目光相碰,小程子高兴地站起来向她招手,娃娃慌乱地想戴上头套)
娃娃:(掩饰)端午节快乐!金丝猴奶糖买二赠一,欢迎试吃!
(小程子想要和娃娃打招呼,娃娃羞涩躲避)
娃娃:嗯……吃块糖吧。
(给完糖娃娃要走,又被小程子挡住去路)
娃娃:那……再给你一块!
(娃娃又要走,再次被挡住去路)
小程子:你刚刚已经给过我一块了。
娃娃:今天有活动,这块可以送给你女朋友。
小程子:我没有女朋友。
娃娃:(激动地抬起头)你真的没有?
(小程子突然愣住了,娃娃意识到自己左脸的伤疤,赶紧想要戴好头套,小程子试图阻拦,结果娃娃一下子摔倒了。奶糖撒了一地。二人赶紧去捡,小程子试图去看头套下娃娃的脸,被娃娃各种躲避)
小程子:你不热吗?
娃娃:还行!
小程子:我给你画张像吧。
娃娃:不用了!
小程子:画一张吧,我保证把你画得特别美!
娃娃:谢谢,真的不用!
小程子:画一张吧,我的技术是全班最好的!
娃娃:(恼怒)你们这帮大学生又不用自己挣钱,可也别耽误别人的工作,好吗?
小程子:(愣住)对不起……那你忙吧!
娃娃:(后悔)我……
(娃娃看到小程子伤心的背影,转身跑到观众席,机械地呼喊奔跑,越喊声音越大,动作越快。突然她停住,迅速跑到角落里,拿下头套时已是泪流满面。小程子慢慢走近她,拍了她一下肩膀。女孩下意识回头,看到是他,惊恐地捂住脸)
小程子:其实我刚才就看见了,你第一次摘下头套的时候。
娃娃:(摸着脸上的伤疤)吓到你了吧?
小程子:怎么会,你那么美,尤其是你的眼睛。
娃娃:谢谢你。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些违心的话,你就是说实话我都无所谓,习惯了。
小程子:我没有骗你,真的很美!你……那么有活力,那么小小的女孩这么热的天还能穿着这身衣服蹦蹦跳跳的,我第一天见你,就……
娃娃:就什么?
小程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他要是像你一样开朗活泼就好了!我永远记得那个日子,也是这么闷热的夏天,一场大火让他深二度大面积烧伤,他在医院坚持了一个多月。他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画家,你每次从他的画里就能看到那种热烈、对一切生命热情的回应……我记得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活着真好!”所以,无论你曾经遭受过什么,毕竟你还活着,不是吗?活着比什么都强。
娃娃: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
小程子: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你就是你,无论是什么样子!
娃娃:加油!
小程子:努力!
娃娃:(羞涩)嗯,节日快乐!你还要吃块糖吗?
崔大姐:嗯哼,那个,我是不想打扰你们的。小伙子,你要是不画了,我就让老马头先回了,我看他也挺着急的。
(小程子回头一看,发现老马头呆呆地坐着)
小程子:大爷,谢谢您!
老马头:没事儿,我不着急,还是原来的造型吗?
崔大姐:怎么不着急了!
小程子:大爷,谢谢您!我突然发现,其实画画没必要事事俱全,有时候缺点什么也挺好的。大爷,这两天谢谢你,让您受累了!
老马头:不,有你们这些孩子在,挺热闹!
小程子:大爷、大妈,我先走了,粽子节快乐!
老马头:粽子节快乐!
(小程子拿起画夹,走到娃娃面前,两人都很害羞)
小程子:嗯……其实……其实我想说……
娃娃:(堵住他的嘴)先别说!
(娃娃深呼吸调整好自己,惊喜又害羞地看向小程子)
娃娃:我准备好了!
小程子:(小声说)我喜欢你!
丽娟:(几乎同时)和啦!清一色,嘿嘿嘿,拿钱来!
娃娃:(没听清)什么?
小程子:(尴尬)啊?那个……我们去吃饭吧!
娃娃:(失望)啊?
小程子:对,我带你去吃饭吧,走!(拉着娃娃跑下台)
崔大姐:我说老马头,你咋还不着急了呢?儿子不是在家等着吗?
老马头:(晃了晃手机)没赶上车,回不来了!
崔大姐:啊?那你孙女呢?
老马头:(苦笑)算了,怪麻烦的……
崔大姐:嘿,什么麻烦啊!这大过节的,多大的事儿也得带孩子回来看看你呀!你给孙女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鞋子也不嫌麻烦,让他们过节回家看看你反而成麻烦事了。
老马头:也不是不回来,这不没赶上车吗?妹子啊,别总想着别人,你呢?大过节的,也不早点回家,儿子这次过节回来了吗?
崔大姐:嗨!你提他干吗,他忙着呢,我也不稀罕他回来……那个,你是不是还没吃粽子呢?我给你买一个去。
老马头:别,你挣钱也不容易。
崔大姐:妹妹我今儿个挣到钱了,一个开奔驰的小妞扔给我50,说不用找了!嘿嘿嘿,你等着,给我看车啊!
(卖保险的李强急吼吼地上场,满脸汗水,焦急地寻找目标)
李强:大哥您好,我是保险公司的小李,哥,您需要保险……
凉皮公:不要不要,没那闲钱!
(小李更为急切,扭头看到麻将四姐妹,灵光一闪)
李强:阿姨们,端午节快乐!我是人寿保险公司的小李,我们公司正在做一个市场调研,能否请您帮个忙呢?
钱丽:没看我们忙着呢?嘿,别站我后边呀!挡财运了懂不懂!
(李强赶紧又去找别人)
老太太:我一大把年纪了过得挺好,不用保险。
李强:阿姨,这您就错了。保险对您来说太有必要了,您想啊……
老太太:我不需要!
李强:阿姨,我求你们了,我就要俩电话号码就行,您就给我俩电话号码,我今天业绩就合格了!
丽娟:打住!没看我们这打牌呢,你吵吵得我脑仁疼!
(李强真急了,眼看时间要截止,一咬牙站在高台上)
李强:保险就是城市中的消防队、大厦中的防火墙、轮船上的救生艇、汽车上的备用胎!
钱丽:嘿?!我说你能不能闭嘴!
李强:(瞥一眼)不能!
(钱丽压不住火,要起来揍李强,被老太太拉下,李强继续喊)
李强:保险是未来的保障和需求,是生活当中的必备品!保险是一份责任、一份爱心、一份保障、一份投资!
丽娟:(大喝)停!你是不是就要俩电话号码!
李强:(乐颠颠地跳下来)是,阿姨!您写这儿!
丽娟:写完就赶紧走,太闹腾!
李强:唉,好嘞!谢谢阿姨!
(李强揣好小本,急匆匆地跑下。崔大姐一脸汗上场)
崔大姐:嘿呦,今儿买粽子的人那叫一个多,好不容易抢着一个。老马,专门给你买的肉粽!你们南方人啊就好这口儿。
老马头:你还没吃吧?
崔大姐:我早上在家都吃过了,专门给你买的,热乎的!
(老马头从怀里拿出早已琢磨半天的五彩绳,递给崔大姐)
老马头:妹子啊,这个给你。
崔大姐:(受宠若惊)给我的?
老马头:自己编的,别嫌弃!
崔大姐:这咋能嫌弃呢!(手在裤腿上蹭蹭,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么多年我都没收到过礼物,我都不好意思了,老马!
老马头:每天在这街上,还能有人陪我说说话,我要谢谢你才是!
崔大姐:(环顾四周)这街上是热闹!每天一回家我就愁啊,晚上走在路上,抬头看见那没亮灯的屋子,就觉得冷清。反倒早上一醒又能到街上看见大家伙儿,我高兴,一点儿都不累。
老马头:对啊,就是图个热闹!
(喧闹的音乐骤然响起,一身古惑仔装扮的王凯晃晃悠悠地上场)
崔大姐:(脸上一变)你这车哪有这么停的!
(崔大姐像母鸡一样试图拦住王凯,王凯不耐烦)
崔大姐:我跟你说话呢!一个车占俩车位!你给我重新停……
(王凯的视线越过崔大姐,环视一周,鹰一样的视线停在凉皮摊老板身上。夫妻俩发现王凯出现,脸色一变)
王凯:一分钟就走!
凉皮公:(满脸堆笑)老板,您来了!
(王凯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把手机音乐关掉,手一伸示意凉皮公拿钱,凉皮公却拿给他一个粽子)
王凯:(看着手中的粽子)正吃着呢啊,吃挺香啊。
凉皮公:唉!老板,您尝尝!
王凯:(摆弄粽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年我没钱的时候,想讨个粽子,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凉皮公:(赔笑)当年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
王凯:(把粽子扔垃圾桶)当年没有,今天不要!
凉皮公:(赔笑)这话怎么说的?
凉皮婆:(愤怒)你这话说的,那当年我们不是把房子租给你了吗?一个月才五百,现在你收我们三千,我上哪说理去?
凉皮公:你少说两句!
王凯: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当年睡大街的滋味,真带劲!
凉皮公:老板,我老婆不会说话,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从老婆身上硬掏出钱)老板,这是这个月的租子,您点点。
王凯:(从怀里掏出笔)账本!
(凉皮公马上递上,王凯签字、数钱)
凉皮婆:我说王凯,我倒要问问,你的其他店为啥都是两千?为啥要收我们三千?我们当年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一码归一码,你现在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王凯:我欺负你?我欺负你就不可能让你跟着我干,不愿干滚蛋,一堆人等着呢!
崔大姐:我说小伙子,这你就不对了。这两口子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容易,多这一千块钱要卖200碗凉皮呢。
王凯:大妈,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收停车费呀?为什么专门跑夜市来呀?
崔大姐:那还用问,人多呀!
王凯:这不就结了,这儿是热门,挣得多交得自然也多,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凉皮公:懂,懂!
王凯:记着句话,(一字一顿)莫欺少年穷!(抽出一百元钱递给大妈)停车费不用找了,过节了请大家吃粽子!
(王凯哼着歌下场,众人看着地上的一百元钱面面相觑,崔大姐慢慢捡起了钱)
崔大妈:妹子啊,你们挣钱也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
凉皮婆:那我把停车费找补给你?
崔大姐:算了算了!
凉皮婆:不行,姐,你拿着!
晓君:(笑嘻嘻)和了!
其他三人:哟?
钱丽:(应声起身,仔细看)你这和个屁!
丽娟:(闻声看牌,打圆场)对啊,你这诈和啊,得给钱!
钱丽:我说你一天天玩牌带不带脑子?
晓君:你说什么呢你?我这不是没看清楚么!
钱丽:(牌一摔)我这七小对儿就差一对儿了,你存心的吧?你会不会玩儿?不会玩儿别玩儿!
晓君:不玩了,这牌爱谁玩谁玩。(起身收拾东西)
丽娟:别别别,(悄声)她更年期,你就让她点儿。
晓君:让什么让啊,我都让一晚上了!嘴巴那么臭,活该找不到男人。
钱丽: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晓君:我说你怎么了!我今天就说了,你都相亲一年多了,谁相中你了,也不嫌丢人。
(崔大姐和马大爷看麻将四姐妹吵了起来,赶紧把自己的板凳拉到旁边)
钱丽:张晓君!你不就是一幼儿园管孩子的吗?我叫你张老师是给你面子,其实就是一保姆,你别给脸不要脸!
(丽娟本来拦着钱丽,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推开)
丽娟:我说你够了啊!
钱丽:嘿?!我还没说你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今天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你要是没钱就直说,两人牌桌上眉来眼去的当我没看到啊!再说了,拿你儿子那俩钱打牌,活该你儿子不回家!
丽娟:你是不是有病?
钱丽:我有病你有药啊?
丽娟:你信不信我削你!
钱丽:来来来,你削!(指脸上)你照这削!
(丽娟被逼得真动了手,照着钱丽的脸上“啪”的一巴掌)
钱丽:嘿呦!
(钱丽一把揪住丽娟的头发,丽娟被拽得生疼,也反手揪住钱丽的头发,两人扭作一团。大伙都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开始上前拉架,钱丽被丽娟一把推倒,趴在地上,老太太急得把手中的拐杖磕得“咚咚”响)
丽娟:(顺势骑在钱丽身上)让你说瞎话,死娘们!
(丽娟无意中拽出钱丽的胸罩垫,捏在手中举得老高,所有人都安静了)
丽娟:嘿呀!这是啥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垫这么厚,你想勾引谁啊?
钱丽:臭娘们,你再拽一个试试!(低头捡起自己的胸罩垫,一头埋在凉皮婆肩膀上哭)我的妈呀!
老太太:(使劲拿拐杖在地上“咚咚”敲)都不许吵了!打什么打,丢不丢人啊!打个牌至于吗?你们差那点小钱吗?晓君啊,你这嘴真是没把门的。整天就想着瞧热闹,可那热闹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你倒成了被瞧热闹的了,滋味咋样?小钱,再看看你这脾气,上回你犯胃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是谁给送的药啊?是人家丽娟!还有你(指丽娟)!为三块五块的就和老朋友置气,至于吗?
丽娟:(解释)这和钱没关系,我就是要和她置口气……
钱丽:我招你惹你了?你是不是更年期!(哭下)
老太太:(数叨丽娟)你忘了上次你把儿子打得离家出走,是谁跟你出去寻了一晚上把人找回来的?是小钱!远亲不如近邻,老了老了,真正陪在你身边的不是儿女,是你身边的这些老朋友,这点道理你咋就弄不明白呢?
崔大姐:老太太说得对啊!丽……
丽娟:(打断)你还想说啥?咋哪哪都有你呢!(有点后悔,望着小钱下场的方向,又拉不下脸)晓君,收拾东西,咱们回了!
崔大姐:嘿?!合着这事儿赖我!
(老太太和晓君开始收拾东西,丽娟犹豫片刻,还是冲小钱下场的方向追了过去)
凉皮婆:嗨,你说这大过节的,怎么这么多糟心事儿!
凉皮公:这打打闹闹的才叫生活嘛!
凉皮婆:你说得还真对,没点小打小闹的还觉得这日子缺点滋味儿呢!
凉皮公:那你也少和我闹腾,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凉皮婆:你不和我找不痛快,我犯得着和你吵吗?
凉皮公:我咋觉得你更年期提前了呢!
(凉皮公说完抱着收好的小凳子就跑,凉皮婆气哼哼地追着下场。老马头的手机突然响了)
老马头:(惊讶)我儿子的电话!(接电话)喂?
(画外音:爸,你在哪啊?家里怎没人啊?)
老马头:啊?你不是没赶上车,不回了吗?
(画外音:爸,我那是逗你呢!想给您一个惊喜!)
老马头:哎,爸要啥惊喜啊!
(崔大姐仔细听了片刻,转身乐颠颠帮老马头收拾鞋摊)
(画外音:爷爷,你快回来,我要吃蛋黄大肉粽!)
老马头:(停顿)依依!我的好孙女!你等着啊,爷爷这就回去,爷爷还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
(画外音:爷爷你快点儿,依依想你了)
老马头:好嘞,爷爷马上到家!(收了电话,对崔大姐)我儿子又回来啦!说刚才那是骗我的,给我惊喜!
崔大姐:听见了,听见了,终于一家团聚了!(把收拾好的鞋摊递给老马)快回去吧!
老马头:妹子,那我这就走了啊!(意识到只留崔大姐一个人)那个……
崔大姐:快走吧,别让你孙女等急了,我也收摊了!
老马头:那,节日快乐!
崔大姐:节日快乐!
(崔大姐目送老马头走远,回头看着寂静的街道、空荡荡的麻将桌和凉皮摊,冷清的感觉爬上心头,慢慢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回原位。突然低头看到一颗娃娃撒在地上的奶糖,弯腰捡起,剥开糖纸塞到嘴里,甜甜的奶香味蔓延开来,慢慢咂摸着这股甘甜,崔大姐笑了)
崔大姐:走咯,都走咯!回家喽!
(淡淡哀伤的音乐响起,崔大姐转身走上回家的路)
(压光)
范例二
盼郎归

图4-12 盼郎归
桂花 25岁,新媳妇,性格懦弱
翠嫂 46岁,稳重、冷静
大白话 34岁,爱打听事,性格直爽、泼辣
(夜,蝉鸣)
(翠嫂背着一个大包裹,鬼鬼祟祟地溜上场,探着身子四下张望,见没人,又急急地向下场口走去。大白话拿着手电筒从下场口上。翠嫂一惊,连忙逃跑,大白话一把将她拉住)
翠嫂:(求饶)我身上没啥值钱玩意,您就高抬贵手!
大白话:(开心地)翠嫂,是我呀!
翠嫂:(气急败坏)哎呀,大晚上你想吓死我啊!
(桂花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伴随着狗吠声)
桂花:救命啊!
大白话:快跑啊!
翠嫂:跑啥呀,是桂花!
(大白话忙乱地在包里找饼,翠嫂脱掉了鞋子打狗。狗终于跑了,三人歇了一口气)
翠嫂:桂花,黄三他家狗追你干啥?
大白话:不会是你和黄三有啥,被他家狗瞅见了吧?
桂花:大白话,你瞎白话啥?我刚蒸了屉饺子,被那傻狗闻见了,一路追着我跑,不信你看!
(桂花把怀里热乎乎的饭盒掀开来给两个人看)
大白话:哟,老爷们儿不在家,你给谁包的啊?
桂花:(支支吾吾)我……翠嫂,你刚才扔的啥啊?
翠嫂:(迷惑地)刚才,刚……呀!我的鞋,(一瘸一拐地跑下去找鞋)新鞋啊!
大白话:翠嫂,你咋捯饬得那新鲜呢?给谁看啊!
翠嫂:(穿鞋)给自己看!哎我说大白话,你背后不嚼舌头是不是难受?
大白话:那黑灯瞎火的,你们都跑村口来干啥?干啥?是来会野男人的吧!
桂花:谁会野男人啦?(嘟囔)我不怕你们笑话,我家男人说他们包工队马上就要转移工地了,今天晚上车会到咱村,我是想到国道上接他。自打他出去打工都快一年没瞅着了!
翠嫂:(惊喜)你也得到信儿啦?哎呀这下可好,你和我做个伴,省的有人无事生非,(瞟了一眼大白话)乱出去白话!
桂花:(看天)翠嫂,你快点,赶不上了!
翠嫂:(一瘸一拐)这鞋咋那么磨脚呢!(脱鞋)净给我拖后腿!
大白话:翠嫂,你这包里装的啥呀,死沉的?
翠嫂:(发现大白话也跟着)哎,你咋还跟着我们啊?
大白话:我……(摸了摸口袋)我都盯你们一晚上了,我还不跟着瞅瞅!
翠嫂:大白话,下回我准选你当妇女主任,你咋啥事都打听呢?
桂花:(没好气)瞅啥?看我们拥抱、亲嘴儿,哎你不是想你家男人了吧?
大白话:(辩解)想他个屁!就知道在外面瞎混,两年了,半个子儿都没往家里寄过。
(翠嫂气喘吁吁,突然感到胃一阵绞痛,痛得蹲在地上)
大白话:翠嫂,你咋啦?胃又疼了?
桂花:我看你都到城里看好几次了,咋不见好啊?
翠嫂:大夫说我这胃里的瘤子越来越大,要开刀,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
大白话:多少?
翠嫂:五万!就是把我烧成灰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大白话:五万,我的妈呀!抢钱啊!
桂花:要不我们歇会吧?
翠嫂:(艰难站起)不能歇,别误了他们的车!
大白话:早点儿、晚点儿能咋地,大活人一个,不去接他们就认不得家门啦?
桂花:(抢过包)这包我拿吧!
(桂花突然停下,紧张地四下张望)
桂花:二丫头是不是就在这出的事?
大白话:可不是?怪惨的!也是为了赶着去接她家老爷们儿,遇到了坏人。你说她婆婆有没有良心,嫌她败坏了门风,竟然把她赶了出去,二丫头没想开就投了河……
桂花:还是赶快走吧,这天黑得厉害。
翠嫂:天黑也不怕,我们有三个人。
大白话:对了,我们有三个人,一个男人对付不了我们。
桂花:(怯怯地)可是如果有三个男人呢?
翠嫂: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大白话:我们还是回去吧!
翠嫂:还没到呢,回去干啥?
大白话:车要是没来,总不能等到天亮吧!
桂花:要回你回!我要是半道跑回去,我婆婆准笑我。自己笑够了,还会把这事告诉别人,让别人也来笑话!
大白话:(尴尬地左右看着,突然发现了车站牌)哎,这不就是国道吗?你看,102国道!
桂花:真的,就是这儿!
大白话:(生气地捂住桂花的嘴)小点声,没人把你当哑巴,万一被坏人发现了怎么办?
桂花:(惊恐)怎么办?
翠嫂:等着啊,等着老爷们儿来救我们!
桂花:要是车不来怎么办?
翠嫂:不会的!
桂花:要是真不来呢?
大白话:要是真不来,俺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人大笑着坐下等车,翠嫂拿出毛巾擦汗)
桂花:(推推翠嫂的大包裹)翠嫂,你这里到底装的啥啊?那么沉。
翠嫂:给孩儿他爸带的东西。
大白话:呦呦呦,带啥啊?城里啥玩意儿没有,还稀罕咱村里的?
翠嫂:你知道啥?孩儿他爸托人给我捎信,车就在这停一停,他马上就要去黑河找活干,那地方嘎冷嘎冷的,拿几件棉袄给他过冬呀!这回春节又够呛能回来了。
桂花:啊?他们不回家啊?(欲哭)我还以为他能在家待两天呢!
翠嫂:(长叹)五年了,每年就只有钱回家,没见过人!
桂花:五年?!那你咋不跟他闹啊?
大白话:闹有啥用?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在外面干活,还是外面有人了。能给家里寄钱就不错了,你看看我,啥都没捞着,有老爷们和没老爷们一样!不,比没老爷们还不如。没老爷们还可以去找,我最怕别人背地里说闲话,就咱们村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翠嫂:我们俩刚成亲不到半年,他就出去打工了,炕头还没热乎,我就开始“守活寡”!
大白话:亏你今天还穿件新衣裳,给他们长脸啊!还有你,包什么饺子,你以为你家老爷们心里有你啊,连回不回家都没和你说!
桂花:我们是女人,一辈子就得这样,能咋办?
大白话:我们是天天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睡得比驴还晚。老娘们的活儿我们干,老爷们的活还是我们干!这日子我过够了!
桂花:可不是咋地!我一天三顿给婆婆做饭,哎,我做了,她又嫌难吃,说是猪食狗食。
大白话:(气愤地)你那个败家婆婆全村谁不知道她那个德行,她愿吃就吃,不愿吃就饿死得了!(回头发现翠嫂一直没说话)你咋不说话啊?
翠嫂: 我说什么啊?我和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大白话:有啥不一样?还不是公婆扔给你伺候,孩子留给你抚养,家里外头你一肩挑嘛!还有那桂花的婆婆满街跟人说桂花是个不抱窝的老母鸡!
桂花:(委屈)哎呀,别说了!
大白话:别说了?我看你是承认了吧!
桂花:谁承认了?
大白话:不承认你就骂啊,我看你就是不敢骂!
桂花:谁不敢了,我现在就骂,(很小声地)他妈的!
翠嫂:呦呦呦!你哪是骂人啊,我还当是喷气呢!
桂花:我能说啥呀,我过门没一个月他就出门打工去了,我想抱窝,我和谁抱去啊?这回非要让他留下来不可,哪怕一天!然后我就生给他们看。等我怀上了,让他家供着我、捧着我。我说吃鸡,她不能买鸭,我说喝牛奶,她不能给我白水,我折腾死她!
大白话:对,折腾死她!
桂花:我三九天让她出去买西瓜,折腾死她。(冷不丁地,大声地)他妈的!
(翠嫂与大白话惊了)
大白话:哎呀!会骂了!
桂花:他妈的!
翠嫂:哎?还骂上瘾了!
(桂花继续骂,三个女人笑成一团,打成一团)
(远处似乎开来一辆车,三个人立刻跳起来,跑到前方看)
大白话、桂花、翠嫂:(同时)来了!
(车开过去了,三个人沮丧地回到原地)
翠嫂: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了,大白话你今儿跟来干啥?不会你家男人也回来吧?
大白话:谁知道啊!死老爷们儿小半年了,没电话,没封信,连个口信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外头了!
桂花:没准儿他也在这车上呢,就是不在也能打听打听,问问!
大白话:那最好,看见他我就和他离!
翠嫂:唉,天天叨叨离,也没见你离!
大白话:(从衣兜里翻出一张纸)我这回是当真的,不信你看!
翠嫂:(递给桂花)我不识字!
大白话:我也看不懂,是我让镇上教书的表妹帮我写的。
桂花:(一字一顿)离婚协议书。呀,大白话,你真要离婚啊?
翠嫂:大白话,这是咋啦,为啥离啊?他外面有人了?
(大白话摇头)
桂花:你外面有人了?
大白话:(惊讶)说啥呢?咱可不是那样的人!
翠嫂:那为啥啊?
大白话: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生怕他遇到黑心老板,打工白忙活,我一个老娘们儿在家里种地供不起孩子上学。我担心他有一天遇个病啊、灾啊的,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今后的日子咋过!我还怕他忍不住,外面再弄个狐狸精。我盼着他的电话,可真来电话的时候,我又不敢接!我肠子都要悔青了,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神经搭错了,咋就同意他出去打工啊?我当时要是没同意,就不会每天晚上守着个空被窝。
(三人站成一排,摆出送行的姿态)
桂花:送他们走的那天我真后悔!我咋那么老实呢!
大白话:送他们走的那天我真后悔!我咋就同意了呢?
翠嫂:(挥手)春节一定回来!
桂花:(挥手)记得给我打电话!
大白话:把钱都寄回来,别给外边的野女人花!
(女人哭泣,不停摆动着手)
翠嫂:(拍拍桂花)走吧!
大白话:别看了,都没影了,还看啥?
桂花:我以为好日子马上就会来!
大白话:过啥好日子?两年了,屁子儿我都没见到一个,倒欠了一屁股债。一家五口全靠我种地挣的那点儿干巴钱儿养活,我有时累得真想哭,这种日子我真过够了!今天我非得和他掰扯清楚不可,他要是还挣不着钱,我就和他离!
翠嫂:挣钱哪那么容易啊?你忘了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啦?当年咱们仨娘偷着出去打工的事……
大白话:哎呀,你小点声,(四下张望)当时不就说以后不提了吗?
桂花:我们当时坐了整整一天的车,我是第一次到城里去。
翠嫂:城里可真大,楼比云彩还高,小汽车一个赛一个地跑。
大白话:我们刚到劳务市场,就有一个女的走上来问咱们:做工不做?
翠嫂:(拼命点头)做!
桂花:(拼命点头)做!
大白话:干啥活?我啥都会做!
翠嫂:我们和其他几个姑娘被拉上了一辆面包车,那小车七拐八拐穿了好几个胡同,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黑。
大白话: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翠嫂:后来我们被拉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楼前面,那是灯火通明!
桂花:(小声念出)洗浴中心!
(三人倒抽冷气,紧紧靠在一起)
大白话:我心想完了,一定是遇到传说中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了!
桂花:(欲哭)怎么办啊?
大白话:(突然举手)我……我想上茅房!
翠嫂:(举手)我也想上茅房!(用胳膊挤桂花)
桂花:(怯怯地举手)我也是!
大白话:一个长得贼拉磕碜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地来开门。
桂花:趁他们没注意,我们撒丫子就跑。
(两人原地高抬腿跑,边跑边回头看,还低姿态躲避)
翠嫂:也不知道我们跑了多远,跑了多久。
大白话:我见有个桥洞子就跳了进去!
翠嫂:我也跳进去了!
桂花:追来了吗?
大白话:他们没追上!
翠嫂: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不敢想出去打工的事了!
桂花:怕村里人以为我们在外头丢了丑,我们也说好这事再也不提!
大白话:城里净是骗子,不适合我们老娘们。可老爷们不一样啊,他们又不怕(护胸姿势)那啥!有个那啥他们不还劲儿劲儿的啊?
翠嫂:都一样!你知道男人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你就没去工棚看过他?
大白话:老爷们待的地方,老娘们不方便!
桂花:有啥不方便,我都去过!
翠嫂:大白话,不是我说你,你咋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桂花:你看我们来接男人的时候,都带了啥?我带了热乎乎的饺子!
翠嫂:我带了换洗衣服!
桂花:你呢,你带啥了?离婚协议书!
(音乐渐入)
翠嫂:去年我到城里看病,去工棚看过。我一进去眼泪就掉下来了。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连俺家猪窝都不如:一块破塑料布绕着铁杠子围了个屋,连个门都没有,睡的是破木板和砖头搭的大通铺,就堂屋那么大个地方睡了三十几个人。
桂花:为了省钱,一个馒头,喝口自来水就要顶一天,一件衣服夏天穿完冬天穿。我家男人在那生病都不舍得花钱去看。
翠嫂:我们的老爷们背井离乡,没日没夜地干,甚至零下十几度,那钢管都结了冰,还要爬到三十几米高的管子上干活,都是为了啥?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不就是为了能早日挣到孩子读书的钱,为了给我这样的病老婆子治病,为了开春的化肥钱、种子钱吗?
大白话:老爷们挣点钱真难啊!
翠嫂:别说在那做工难,就是干完了活也不见得能拿着钱。前一阵我就听我家那口子说,有个工友为了管包工头要拖欠了一年的工钱,直接站大高楼上了,说不给钱就跳楼!
大白话:换了一个又一个工地,咋就躲不开黑心老板呢?不是打白条,就是卷钱走人。干了活咋就能不给工钱啊?!
桂花:看着他在外面受苦,我真想帮帮他!
大白话:我说实在不行他就回来吧,安安稳稳地种田饿不死咱!
翠嫂:他总说我替他守着这个家就算是帮他了,让他可以在外放心大胆地打工赚钱!
大白话:替他守着这个家?
桂花:每次他给我打电话,总问我在家受委屈没?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可我没说他爸妈一个不字。公公婆婆对我再不济,那也是我爸妈。他问我想要啥,要在城里给我买。我说我啥都不要,我就要个大胖小子!他听了先是笑,后来就哭了,说对不起我,让我这老娘们守着这个家难为我了。不难为!和他们在外面打工比起来,咱们这点委屈算个啥?咱得替他守着这个家!
翠嫂:车来了!
(三人急忙拿上包跑上前)
大白话:哎!
桂花:停车!
翠嫂: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眼看着车走远了,桂花和大白话失望地坐在地上)
翠嫂:车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咱们歇会儿吧!
(她们相互依靠着睡着了)
大白话:(突然醒来)我梦见,我们家老爷们儿带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回来了!
桂花:(突然醒来)我梦见,我给他们家生了个大胖小子!
翠嫂:(突然醒来)我梦见,我家那口子过年回家吃饺子了!
(夏夜的知了声响起)
(压光)
初心

图4-13 初心
老年鸣凤(老凤) 60岁,一生奉献给龙安县的苗家女医生
青年鸣凤(青凤) 25岁,刚毕业的妇产科乡村女医生
齐然 27岁,鸣凤丈夫
(深黑夏夜,崎岖山路。天边隐隐响起闷雷之声,一个暴雨欲来之夜)
(舞台深处,一点微弱的手电光由远及近。伴随着呼呼的喘息声,一个苗家老妇疲惫的身影渐渐从山后显现出来)
老凤:(擦了一把几欲滴下的汗水,无奈叹息,嘟囔)老了,真是老了……
(老凤费力地摘下药箱,倚着一棵老树坐了下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一声强过一声)
(树后有黑影忽闪,齐然缓缓走出,注视着鸣凤的背影,露出似恼恨似柔情似无奈的复杂神色)
齐然:要下雨了,怎么还坐在这儿?
老凤:(理了理颈间褪色的红纱巾,头也没抬)折腾了一天一夜,老杨家的终于生了八斤七两的大胖小子,有惊无险……(欣慰一笑)我坐这儿歇会儿。
齐然:(有些不悦)都这么大岁数了,就没人能替替你?
老凤:(无奈)咱们这穷山沟,教娃识字的老师都走了一个又一个,更别说医生了,哪个愿意来?快四十年了,就我一个……
(老凤下意识地看向齐然,惊异地望着那张令她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的脸,未说完的话一下子被噎住了)
(四目相对,无声)
老凤:(转头,蹒跚站起)能看到你,我是要死了吗?
齐然:鸣凤,你后不后悔?
老凤:后悔?(似是在咀嚼这两个字,慢慢摇了摇头,抬首望着前方)不,从不!
(轰隆!霹雳雷声炸响)
(压光)
(远处传来激越的芦笙、铜鼓和银饰碰撞的苗家乐声,但极为不和谐地伴有哭喊和尖叫声)
(光起,剪影)
(孕妇痛苦地仰躺在高高的石台上,等待新生命的降临,可身边没有医生,只有一个跳着奇怪舞蹈的巫者,嘴里念念有词)
(台前,青凤被一个男子推搡出来)
青凤:(愤怒地向男人们大吼)你们这是草菅人命,会害死她的!
男人:警告你!再在巫医面前胡言乱语,影响了仪式,我弄死你!
青凤:孕妇胎儿过大,造成子宫过度膨胀,这样下去会产后大出血的!
(男子大怒,抬脚就要踹向青凤,被冲上来的齐然一把推开)
齐然:你要干什么?!
(舞台深处,孕妇突然一声尖叫)
男人:(气急败坏)让她闭上臭嘴,我媳妇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男人狂奔下场,青凤抬脚就要跟去,被齐然一把拽住)
齐然:鸣凤,他们根本就不信你,你还去干什么?!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孕妇。
青凤:可我也是一个医生!
齐然:正因为你是一个医生,你应该知道前三个月是最容易流产的。
青凤:我肚子里是生命,(指着孕妇方向)难道那个不是生命吗?
齐然:从凌晨五点到现在,你已经一口气看了七个病人。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孩子!
青凤:齐然,你忘了当初站在龙安崖上,你对我的承诺吗?
(齐然怔愣间,青凤挣脱开就要冲下舞台)
齐然:你要再敢往前走一步,咱俩就离婚!
(舞台后方传来产妇撕心裂肺的叫声,人群中有人惊呼“见红了!好多血!”)
(青凤没有丝毫停留,疾步走下舞台,却被上场的男人拦住)
男人:(手足无措)医生!你是医生吗?快救救我媳妇!
齐然:(喝止)鸣凤!
青凤:(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医者救死扶伤,你懂吗?
(齐然眼睁睁地看着青凤消失在幕后)
齐然:懂个屁!什么救死扶伤,什么人道主义!我只知道为了这个愚昧无知、只知道搞封建迷信的一家子,我的孩子没了!没了!!
老凤: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
齐然:(愤然看向老凤)你说我不理解你,可谁理解过我?咱俩结婚十年,好不容易盼来这个孩子,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指天立誓地承诺安心在家休息,可一来病人你就憋不住劲儿地往外跑,出一次诊那可是十几里的山路,遇上刮风下雨,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老凤:(打断)医者父母心,方圆几百里就我这一个医生,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齐然:(疯狂)为了我的孩子,我忍心!
老凤:(怔怔地望着齐然,半晌)你不是齐然,齐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齐然:这话我憋在心里早该说了!孩子没保住的那一刻,你流过一滴眼泪吗?你有过半分后悔吗?
老凤:这是胚胎的优胜劣汰,是母体的自然选择!说明孩子本身就有先天缺陷。
齐然:听听,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吗?!冷酷无情的专业字眼就宣判了自己孩子的死刑。从那一刻,我开始疯狂地恨你!在我眼里,你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你成全了自己的医德美名,却杀了自己的孩子。午夜梦回时你听不到孩子的嘤嘤哭声吗?
老凤:(老泪纵横)够了!
齐然:所以我要离开你,离开那个冰冷绝望的家。(顿了顿)可笑的是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老凤:寨子里白家的巨大儿难产,我……
齐然:(打断)我是真傻!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车站,从白天等到晚上,直到末班车停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十年的婚姻竟然比不上一个病患。
老凤:我没想到产妇的情况那么复杂,我以为……
齐然:(再次打断)如果我没有一厢情愿地待在车站等你;如果你有一分心思惦记着我,出来找我;如果我早一刻想通,不再对你抱有幻想,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切光)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定点光下,齐然仰躺在地上。从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近,试探性地用手碰了一下齐然的鼻翼,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瞬间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司 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没看见你……
(男人连滚带爬,踉跄狂奔而去)
(舞台深处传来青凤焦急的呼喊声)
青凤:齐然!齐然——你在哪儿?
(青凤由远及近奔来,慌张无助地四处寻找,一瞥中看见舞台上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青凤愣愣地看着男人身上那件熟悉的衬衫)
青凤:(难以置信)齐然?
(青凤疯了一样地跑过去,可她不敢触碰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双手按压做心肺复苏)
青凤:(泣不成声)齐然,你醒醒,你一定能挺过来的!心跳呢?心跳!
(青凤知道为时已晚,颤抖地抱住齐然)
青凤:咱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怎么不信我?说好的你会等我的,齐然!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老凤再一次看到让她每每想起痛彻心扉的一幕,慢慢地踱到青凤身旁)
老凤:(哽咽)他已经走了……
青凤:不!不会的!他的身体还是暖的!
老凤:鸣凤,你清醒一点!
青凤:(满身是血、表情扭曲、声嘶力竭)鸣凤,你不后悔吗?
(一声后悔,青凤似问自己,又似质问老凤)
老凤:很多事情人们只知道开始,却看不到结局。我只是做了当时我认为最重要的事。
青凤:重要?十里八村的交口称赞?医德尊严、甘于奉献?我得到了什么?
老凤:我从来没想得到什么。
青凤:于是我注定要孤独一生?再也没有人因我晚归,站在村口为我点燃一盏灯;再也没有人因我没吃一口饭而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甚至再也没有人和我争吵……半夜醒来,摸着冰凉的床畔,好冷……真的好冷!
老凤:冷!30年来,夜晚的这种冷并没有半分削减。只有当太阳初升时,治病救人、问诊拿药,看见一个个准妈妈离开时释然的笑脸,我才觉得身体是暖的。我想齐然也会开心吧!
青凤:不,他恨我!
老凤:不!那是你时时刻刻的自责和悔恨所臆想出来的!一个甘愿放弃城里的一切,在这穷山沟里和我一待就是十年的齐然,心不是冷的……
青凤:你说得对,我就是后悔。我不应该逞一时之气,为了所谓的抱负和理想拖着齐然和我一起来这鬼地方。不然他现在仍会好好地活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他会有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是齐然帮我成全了理想,而我却因为理想毁了齐然!
老凤:原来在你心里理想是被成全的?你忘了?你怎么能忘!就在那龙安崖上,齐然牵着我第一次俯瞰这美丽却落后的苗寨时,我说“悬壶济世誓为苍生大医,你会跟随吗?”齐然是如何回答的?
(青老鸣凤几乎异口同声)
青凤:(追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老凤:(坚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生活中有太多的选择,人总会在不断的比较中迷失、放弃,以至于早就忘了自己最初坚守的那份美好。鸣凤,你忘了吗?
(耳边传来低低絮语,最初是一个人的,接着几个人、十几个人,声音交叠而起却字字听得清晰)
老人:谢谢你,鸣大夫!你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妇女:鸣大夫,多亏你当时坚持,不然我和我儿子现在就都没了……
男人:鸣大夫,你可真是神医!我真是该死,当初竟然不信你!
(一声声“鸣大夫,谢谢你!”交织成声音的洪流,响彻全场)
青凤:不,我没忘!齐然,我没有忘!
(青凤一声大喊,众声戛然而止)
(齐然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一封临别的信)
齐然:鸣凤,相伴十年,曾以为今生便是刀山血海、阿鼻地狱,也不能令我主动离开你,然而最终,当我的身体被猛烈撞击,临别弥留时,我对自己说:抱歉,不能再照顾你……从你踏入苗寨的那一刻,你便有了自己的责任需要背负。很庆幸,十年来,你从未迷茫犹疑,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依然会坚守苍生大医的信念,一路向前!还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鸣凤,但望你别有天地,永在我身外之处,安好!
(青凤的定点光渐收。只余老凤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上,背倚着树)
(雷声熄,有雨淅沥落下声)
老凤:齐然,40年,我坚持了40年,没让你失望吧?(慢慢坐下,抚摸着颈间已经洗得褪色的红纱巾)还记得结婚时,你送我的这条纱巾吧,没想到我一戴就是40年,你说将来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也要给她买一条鲜亮的红纱巾,可惜……我们错过了!(解下纱巾,欠身系在树上)现在心愿已了,让它留给有缘人吧……
(老凤呼吸越发沉重,急喘几声,脸涨得通红,眼望着飘舞的纱巾,似乎想要摘取,手最终无力垂落)
(《葬爱》音乐起)
(灯光渐收,唯有投照在红纱巾上的那一束光,久久停留)
[1] 蓝剑虹.回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M].台北:唐山出版社,2002:12.
[2]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第二卷)[M].郑雪来,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303.
[3] 彼得·布鲁克戏剧理念: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演员依靠富于想象的肢体动作将“无形化为有形”,给观众带来情境存在的想象;或指给演员更广阔的创作空间,使其不被布景所限制。
[4]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第四卷)[M].郑雪来,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375.
[5] 公元2世纪,古罗马名医盖伦提出了气质这一个性特征概念,并概括出四种气质类型:胆汁质(兴奋型)、多血质(活泼型)、粘液质(安静型)、抑郁质(抑制型)。“性格气质说”是一种对典型、稳定的心理特点的界定法。
[6] 许南明,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