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Ⅴ
大众是促使所有现今面对艺术作品的惯常态度获得新生的母体。量变到质变:极其广泛的大众的参与就引起了对艺术参与方式的变化。起初,这种大众参与的名声并不怎么好,但这不该使关注这一现象的人迷惑。可是,确实有人在此抓住问题的表面不放,在这些人中,杜亚美要算是对电影攻击得最为激烈的。他首先指责的是电影在大众那里所引发的参与方式。他称电影是“受压迫者打发时间的一种活动,是目不识丁深受痛苦折磨的社会下层人士在疲惫不堪的劳作之后所进行的一种消遣活动……一种戏剧,丝毫不需要专心致志,也不以思维能力为前提条件……它没有点燃人心灵的火焰,而只是引起那些可笑而荒唐的希冀:某日在洛杉矶也成为一位‘明星’”[37]。不难看出,这根本上属于古老的指责:大众寻求着消遣,而艺术却要求接受者专心致志。这纯属陈词滥调。接下来的问题是,这种指责是否给出了一种研究电影的角度——这需要作深入的考察。消遣和凝神专注是两种对立的态度:面对艺术作品而凝神专注的人沉入到了该作品中,就像传说中某位中国画家在凝视自己杰作时遁入其中一样;与此相反,进行消遣的大众则超然于艺术品而沉浸在自我中。这一点在建筑物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自古以来,建筑艺术就提供着一种艺术品的范型,对它的接受就是以消遣方式进行并以集体方式完成的。其接受法则是最富有启发性的。
自有人类以来,建筑物就一直陪伴着人。而许多艺术形式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却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悲剧艺术随希腊人产生,但同时又随希腊人消亡,几百年后,只是它的一些“准则”得以复兴。史诗产生在各民族的兴盛时期,在欧洲随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终止而消亡。木版画是中世纪的产物,但也同样逃脱不了在历史中销声匿迹的命运。可是,人类对居室的需求却是永恒的。建筑艺术从没有被闲置过,它的历史比任何一种艺术的历史都要长久,而且对于披露大众与艺术品的关系来说,洞见其产生作用的方式是从来不会失去意义的。建筑物以双重方式被接受:通过使用和对它的感知,或者更确切些说:通过触觉和视觉的方式被接受。如果依据旅游者面对著名建筑物常常所作的凝神专注去构想这种接受,那就不会有所得。视觉可以是凝神专注的,而触觉则绝不具有这种东西。触觉接受不是靠注意力,而是靠习惯来完成。面对建筑艺术,习惯甚至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视觉方面的接受。这时的视觉接受很少以竭力专注的方式发生,而是以一种顺带观看的方式出现。这种由建筑艺术造就的接受,在一定情况下却具有典范意义,因为:在历史转折时期,单靠视觉方式,即沉思冥想根本无法完成人类感知机制所面临的任务,它只有在触觉接受的引领下通过适应去渐渐完成。
心不在焉者也是能由适应养成习惯的。更有甚者:某些任务如能在消遣中去完成,才表明完成该任务对某人来说已成了习惯。消遣可以向人表明,统觉面临的新任务在多大程度上能被完成,艺术就可以提供这样的消遣。此外,由于单个人有可能会去逃避统觉面临的新任务,艺术就在最能吸引大众的地方注入了那些最艰难和最重要的任务。当前,电影就是这样做的。消遣性接受随着日益在所有艺术领域中得到推重而备受关注,而且表明了知觉已发生深刻变化。这种消遣性接受在电影中得到了特有的激发。电影在它的惊颤效果中迎合了这种接受方式。电影抑制了膜拜价值,这不仅是由于它将观众放在了进行鉴定取舍的位置上,而且还由于这鉴定取舍不是以凝神专注方式发生。观众成了有定夺权的人,而且是在放松消遣中的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