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绿色革命
追溯第二次绿色革命,先得从那个“绿色革命之父”诺曼·布劳格说起。关于他,我在前文也已反复提及。无论对于我们的主人公袁隆平,还是我们的主题,如果对诺曼·布劳格和他的“绿色革命”没有比较详细的了解,就无从解读一个“杂交水稻之父”和由他开创的“第二次绿色革命”的世界性意义,袁隆平和杂交水稻的意义将变得十分狭隘。
布劳格比袁隆平年长十五岁,1914年出生于美国艾奥瓦州克雷斯科市附近一座农场,父亲是挪威籍美国农夫。他从小在父亲的麦田和牲畜群中长大,后来考上了明尼苏达大学,获得了林学专业的学士学位和植物病理学博士学位。布劳格的成长经历与袁隆平颇为相似,他经历了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这次大萧条带来的大饥荒,“饿死了数百万人”,这个数字比较含糊,到底有多少呢?一说有八百万人以上被饿死,约占当时美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七。1931年是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年”,仅纽约一地,一年中就有两万多人饿毙街头,这还是记录在案的数据。大萧条时期出生的儿童后来被称作“萧条的一代”,身材矮小,当美国参加二战需要补充大量兵员时,因体质不合格遭淘汰的达四成。当时,全美有三百多万儿童失学,女孩子为了养家糊口被迫以十美分一次的价格廉价地出卖自己的肉体。人类一旦陷入大饥荒,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都是一样的悲惨。袁隆平青少年时代经历过、看见过的悲惨的一幕幕,布劳格也一样会眼睁睁地看见,那些饥不择食的美国人,也一样吃野草根、蒲公英,这都是给牲口吃的东西,甚至连牲口也不爱吃。而那些可怜的母亲牵着孩子们在街道上、码头上转悠,一见有腐烂的水果、蔬菜扔出来,立马就扑上去同饥饿的野狗争抢。还有更恶心的,美国小说家托马斯·沃尔夫就曾描述了他看见的一幕:“无家可归的人在饭馆附近来回踯躅,把泔水桶的盖子掀开找腐烂的东西吃。”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威廉·曼彻斯特在《光荣与梦想》中曾如是感慨:“千百万人只因像畜生那样生活,才免于死亡。”当时的美国已变成了地狱,据《富兰克林·罗斯福全传》记载,纽约大街在大萧条时期流行一首儿歌:“梅隆拉响汽笛,胡佛敲起钟。华尔街发出信号,美国往地狱里冲!”
布劳格在经历大萧条、大饥荒后,毅然决然地作出了自己的人生选择:“大萧条的黑色土壤让我投身农业。”
这也是袁隆平矢志不移的选择:“一定要解决粮食增产问题,不让老百姓挨饿!”
美国的经济大萧条绝不只是美国的危机,以美国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必将波及许多国家,形成世界性的大萧条、大饥荒。当美国进入罗斯福时代后,开始推行他卓有成效的新政,从经济危机的深渊中拯救了美国。随着美国以至全球性的经济复苏,随之而来的便是人口剧增,这就必须有赶得上人口增速的粮食增产。1942年,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开始与墨西哥农业部开展一个合作项目,以解决墨西哥因小麦秆锈病造成的大量饥荒,布劳格毅然辞去杜邦公司的高薪聘用,加入这个项目。布劳格在墨西哥的稻田里一干就是十六年,经反复试验,培育出了抗病、耐肥、高产、适应性广的半矮秆小麦。此后,他又将这种矮生小麦与一种日本矮生突变体小麦通过多次杂交,最终培育出了能够在大风严寒气候中获得高产的半矮生抗病新品种,在推广之后取得了令人惊奇的增产效果。1956年,墨西哥的小麦产量比布劳格刚来时的1944年翻了一番,达到自给自足的水平。到1963年,墨西哥百分之九十五的小麦作物都是布劳格的新品种小麦,当年,墨西哥的小麦收成已是1944年的六倍,一个饥荒中的墨西哥,最终成为一个小麦出口国。
布劳格培育的小麦新品种,从墨西哥开始,随后在全世界推广,但在推广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如印、巴等国,当地政府抱着狭隘的偏见,一开始就将布劳格的小麦新品种视为“西方植物取代本土种植物”而拒之门外。科学无国界,说来容易,但每往前推进一步又谈何容易,一粒种子不光是要播种在田地里,还要播撒在人心里。时至1965年,由于印巴战争给两国都带来了严重饥荒,两国才开始允许布劳格进行矮生小麦的试验,结果是,两国家都在“绿色革命”中获得了大丰收,小麦产量均以每年百分之七十的速度增长,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印巴两国的小麦增产量开始超过人口增长率,到了20世纪80年代,印度这样一个仅次于中国的人口大国,不但解决了饥荒问题,还成为了小麦净出口国。科学无国界,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问题?1968年,美国国际发展机构(USAID)在年度报告中将印度次大陆的粮食增长现象称为“绿色革命”。——这也的确是一场足以改变世界颜色的绿色革命,从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世界粮食产量翻了一倍,很多人认为,正是“绿色革命”转变了20世纪前半时期的全球饥荒局面,并拯救了大约一百万人的生命。这个数字还可能低估了。不过,布劳格的地位却没有被低估,作为“绿色革命”的先驱,他被公认为“绿色革命之父”。1970年,他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颁奖词对他给予了这样的评价:“他帮助一个饥饿的世界,为之提供了面包,这种帮助超越了同时代任何人。我们作这个决定是因为,得到面包的同时,也得到了和平。”——这也足以说明粮食和维护世界和平的关系是何其紧密,而农业科学也非同一般的科学或生物学,它超越了生物学的意义。
理解了诺曼·布劳格和他的绿色革命,就可以理解袁隆平和杂交水稻的意义了。
20世纪60年代初,当诺曼·布劳格在墨西哥麦田里的掀起一场绿色革命时,身在中国稻田里的袁隆平,还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一场改变世界颜色的绿色革命之风,也远远没有吹到了中国。当小麦的杂种优势利用被诺曼·布劳格攻克后,世界上的五大农作物,水稻、小麦、玉米、油菜和棉花,只有水稻的杂种优势利用一直难以从根本上突破,而这就是袁隆平要攻克的一个大限,一道世界性难题,甚至比布劳格攻克杂交小麦还要难得多。
杂交水稻既被誉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又被称为“第二次绿色革命”,这一说法从一开始就出自国际人士之口。那是1987年11月3日,袁隆平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颁发的“1986—1987年度科学奖”,这是他第二次获得国际科学大奖,获得了一万五千美元的奖金,这在80年代也是一笔巨额奖金了,他全部捐献出来,作为杂交水稻奖励基金,后来又正式设立了“袁隆平农业科技奖励基金”,原始基金数额为人民币两百万元,主要来源于袁隆平先生的捐赠款和社会各界人士的捐赠款,以奖励在这一领域有突出贡献的科技工作者,很多当年参与协作攻关的科研人,如冯克珊、颜龙安等,都获得了袁隆平农业科技奖。
一段插叙过后,这里还是回到“第二次绿色革命”这个主题上来。就是在这次颁奖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阿马杜-马赫塔尔·姆博先生在致辞中赞扬袁隆平在杂交水稻上所取得的开创性成果,是继20世纪70年代国际上培育出半矮秆水稻之后的“第二次绿色革命”。这一说法很快就在国内外传开了。在中国当代稻作史上,黄耀祥开创的“矮化育种”和半矮秆水稻,这是在中国稻田里掀起的第一场绿色革命,而袁隆平开创的杂交水稻,也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次绿色革命。——这是中国稻田里掀起的两次绿色革命。但若把目光扩展到20世纪的全球范围,人类至少掀起了两次绿色革命,第一次绿色革命就是诺曼·布劳格博士在墨西哥的麦田里掀起的,若从这个意义看,第二次绿色革命则是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在中国的稻田里掀起的,他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二次绿色革命之父。这样说,我绝无贬低黄耀祥的开创性意义,这是有严格的科学前提的,那就是从自花授粉作为杂种优势利用这一突破性或开创性的意义去看。
诺曼·布劳格离中国并不遥远,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与袁隆平主持的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合作,并于1996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
1997年8月,一次以探讨“作物杂种优势遗传与利用”为主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总部设在墨西哥的埃尔·巴丹的国际玉米小麦改良中心(CIMMYT)举行,来自六十多个国家的五百多名代表,几乎云集了世界各国农业科学界和遗传育种学界的大腕和精英。尽管群星闪耀,光芒四射,但有两个看上去不那么引人注目却又一直为目光所追逐的身影,一个就是在墨西哥的稻田里掀起了一场世界绿色革命、被誉为“绿色革命之父”的布劳格博士。一个是在中国的稻田里掀起了又一场绿色革命、被誉为“杂交水稻之父”的袁隆平院士。经大会组委会推举,决定授予五位在农作物杂种优势利用方面作出了开创性的或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国际农作物杂种优势利用杰出先驱科学家”荣誉称号,而袁隆平既是开创水稻杂种优势利用的先驱,又在水稻大面积杂种优势利用方面作出了杰出贡献,他获得这一殊荣没有任何悬念。在授奖仪式上,国际水稻研究所的费马尼博士向代表们介绍了袁隆平的事迹,当他提到袁隆平被国际同行誉为“杂交水稻之父”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布劳格博士热烈地拥抱了袁隆平,有人称,“这是20世纪两次绿色革命的热烈拥抱”。
第二次绿色革命,不只是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袁隆平在中国稻田里掀起的第二次绿色革命,首先就传播到了美国的稻田。美国曾在20世纪70年代研究杂交水稻,因三系配套未能实现,无法在生产上利用。1979年5月,美国西方石油公司下属的圆环种子公司总经理威尔其访华时,惊奇地发现中国人正在种植美国人没有搞成功的杂交水稻,他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向中国农业部种子公司询问这个发明的专利权属于谁。那时中国还没有什么专利保护意识,赠送给他三个组合的杂交稻种(共一点五公斤)。尽管威尔其得到的种子不多,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是中国杂交水稻跨出国门、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威尔其回国后,当年就把这三个组合的杂交稻种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农业实验站的稻田里进行小区试种,结果比美国原有高产常规水稻良种Starbonnet表现出明显的优势,增产达三成左右。一般来说,通过改良常规种子增产5%就非常了不起了。这年底,威尔其又一次来到中国,这次他就是冲着中国的杂交水稻而来,不是来要种子,而是来购买专利技术。经过谈判,他与我国农业部种子公司签订了在种子技术方面进行交流和合作的原则性协议。1980年1月,威尔其第三次来华,双方签订了正式合同:由圆环种子公司先付给中国种子公司二十万美元首期技术转让费,中国即派出制种专家赴美国传授杂交水稻制种技术。在美国制种,制出的种子在美国、巴西、埃及、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国销售,每年从销售总收入提成百分之六付给中国种子公司作为后续报酬,合同期长达二十年。——这是一项对于两国和两国农业科学技术都很有意义的合同,也是中国农业第一个对外技术转让合同,杂交水稻作为我国出口的第一项农业科研成果转让给世界第一强国美国,拉开了杂交水稻国际化的序幕,这也是中国与世界在农业领域的第一笔知识产权交易。一个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一个是世界上最发达的西方大国,按常理,应该是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让技术,可这一次颠倒过来了,而颠覆这一切力量,就是中国人创造的“东方魔稻”!这一技术转让合同,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足以用举世瞩目来形容。
1980年5月9日,袁隆平作为首席专家,与湖南省农科院副研究员陈一吾、慈利县良种场场长杜慎余等三人组成的中国杂交水稻专家组,飞越太平洋,抵达了位于美国西海岸的“天使之城”——洛杉矶。这些来自大陆腹地的中国专家,还是第一次在世界上走得这么遥远。威尔其和圆环种子公司的几位专家早已在机场等候着他们,像迎接天使一样迎接他们。而在此前,他们还从未见过面,威尔其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作为首席专家的袁隆平走在前边,第一个向威尔其伸出手,但威尔其和这位首席专家只是礼貌性地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就直奔袁隆平身后的陈一吾副研究员,又是拥抱,又是贴脸,口里连声地欢呼:“您好,尊敬的袁先生!”显然,威尔其认错人了,这也不能怪他,袁隆平长得又黑又瘦,简直就像个刚刚从稻田里爬上来的农民,威尔其估计他也是一位来帮专家们干粗活的农民,而陈一吾副研究员一看就是一位器宇轩昂、学富五车的首席专家。等到威尔其明白过来,一下尴尬地笑了起来,威尔其那亲热劲儿,也搞得陈一吾挺尴尬的,而袁隆平笑得特别开心,他那一脸刚果布式的笑容,给威尔其留下了深刻印象,无论走到哪里,他再也不会认错人了。
袁隆平等人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长旅,从东八区的长沙飞到西八区的洛杉矶,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感觉还停留在长沙的昨日。但他们还来不及休息,又登车奔赴加利福尼亚南部小镇埃尔森特罗。当晚,威尔其在饭店里为中国专家举行一个小型晚会,袁隆平唱了一首他在大学时代就最爱唱的美国黑人民歌《老黑奴》(Old Black Joe):“快乐童年,如今一去不复返,亲爱朋友,都已离开家园,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国农学家,那低沉的、充满了沧桑与惆怅的歌声,给威尔其和在场的所有美国人,又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他们在小镇上住了一晚,才把时差倒过来,一早又坐车到达制种基地——加利福尼亚大学农业实验站。此后,他们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于驻地和试验站之间,但美国人喜欢养狗,有一次他们经过一户人家时,这家养的狗狂吠着冲向他们,袁隆平和陈一吾骑的是挂挡自行车,一下冲出了老远,而杜慎余骑的是普通自行车,被狗咬住了裤子,他拼命蹬才挣开了那条狗。不过,老美把狗训练得很好,一过它主人家的地界,它就不追,也不叫了。
说到圆环种子公司,就不能不说到西方石油公司,而这个石油王国的“国王”,就是被世人誉为“20世纪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大富翁”亚蒙·哈默(Armand Hammer)。他是1898年出生于美国的俄国犹太人的后裔。和布劳格一样,他经历过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经济大萧条、大饥荒。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经营时常与政治联系在一起,他一直关心人类的和平,如果没有和平,一切资本和财富都会在炮火中毁灭,而和平又必须有足够的粮食来维持,一个饥饿的世界是不可能有和平的,这也许就是他在西方石油公司旗下创办圆环种子公司的原因之一。哈默博士还专门抽出时间来与袁隆平他们会见。当时已年过八旬的哈默博士,比袁隆平的父亲还年长七岁,但这位健康老人,生命力极其旺盛,看上去竟像六十岁的人。他和袁隆平一见面就像老朋友重逢般的亲切:“我感谢您的伟大发明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商机。我看得出,您确实是一位毫无功利之心的中国式纯粹科学家。从市场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您的科学发明可能正孕育着一个新兴的产业和一个遍及世界的巨大市场,意味着千万亿美元的新创财富,足以使世界崛起十个西方石油公司规模的新型财团。光是中国市场,就可以使您成为第二个洛克菲勒啊!”哈默博士还邀请他们出席西方石油公司股东大会,首席专家袁隆平被哈默博士邀请上首席,和哈默博士坐在一起,哈默博士把他作为西方石油公司最尊贵的朋友介绍给全体股东。
就在袁隆平回国后的第二年,1981年7月,美国西方石油公司特意来中国拍摄了一部彩色纪录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花园里——中国杂交水稻的故事》。该影片除了在美国放映外,日本电视台随后也在国内播放,引起了轰动。这里插叙一下,日本对杂交水稻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对袁隆平的科技成果也很尊重。日本后来出版了一本《神奇水稻的威胁》,称杂交水稻这一海外传奇给日本带来了风暴。1991年8月,袁隆平应日本学会邀请,赴日本作两系杂交稻研究新进展学术报告。1996年5月,袁隆平获日本经济新闻社“日经亚洲奖”。1998年11月,袁隆平又获日本“越光国际水稻奖”。
从第一粒播种在美国稻田里的中国种子,到第一批在美国上市的优质杂交稻米,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袁隆平先后五次应邀赴美传授技术,他的助手尹华奇、李必湖、周坤炉等也都多次奔赴美国的稻田。中国杂交稻在美国试种了三年,圆环种子公司德克萨斯州种子站于1981年至1984年将中国的五个杂交组合在二十多个水稻产区进行了品种对比试验,按产量位次,前六名都是中国杂交稻,而在美国各地的试种产量比当地当家品种增产幅度平均近五成(百分之四十八),并且早熟八天,适合机械化种植。在由中国专家负责的大田对比试验中,“威优6号”亩产突破七百五十公斤(七百五十七点五公斤),比当地对照品种高六成以上。1982年,在美国几个农场扩大了对比试种的面积,每个杂交组合在每个试验点种植六亩,并且完全按美国的栽培方法进行,结果仍然以中国杂交水稻的亩产最高,如“南优2号”,比当地对照品种竟然增产近八成,一亩地的稻田差不多打出了两亩地的稻子,而什么都没有改变,改变了的只有种子,如此神奇的增产效果,让美国人连连发出惊呼:“东方魔稻!东方魔稻!”
1989年12月,香港媒体报道了一则消息,中国培育的优质杂交水稻已进入美国市场,今年美国人将可以吃上香喷喷的中国大米。——这则消息不太准确,应该是美国种植的中国杂交水稻从试验田里走向了大面积的商品粮生产,又从市场走向了美国人的餐桌,中国杂交水稻不但在美国产生了显著的增产效果,并且米质优良,经美国稻米协会鉴定,其精米率也高于对照品种,符合美国稻米市场的要求。这对那些关于袁隆平和杂交稻“被强调的是产量,被忽视的是质量”的是是非非,也是一个澄清真相的证据吧。
如今,全美水稻面积约为两千万亩,其中三分之一种的是中国杂交稻,平均亩产超过六百公斤,比当地良种增产四分之一以上。袁隆平付出的心血与汗水,也让他收获了一项项国际大奖和世界荣誉,1993年,美国为他颁发“拯救世界饥饿”荣誉奖,2004年,袁隆平和塞拉利昂水稻专家蒙迪·琼斯博士共同分享了2004年度世界粮食奖。这一奖项被公认为世界农业领域的最高荣誉,也被称为农业领域或粮食领域的诺贝尔奖,由诺曼·布劳格博士于1986年设立,每年由总部在美国艾奥瓦州得梅因市的世界粮食奖基金会颁发一次,目的是奖励那些“为人类提供营养丰富、数量充足的粮食作出突出贡献的个人”,奖金为二十五万美元。
在袁隆平获得的难以尽数的国际大奖和世界荣誉中,“世界粮食奖”是他特别珍惜的,当然不是奖金之高,而是有着很特别的意义,一是他对布劳格博士特别敬重,二是这次颁奖之年正是联合国确定的“国际水稻年”。据袁隆平的秘书辛业芸回忆,她有幸陪同袁隆平先生和夫人赴美参加了颁奖活动,那是2004年10月17日,“在衣阿华州府德梅因金色穹顶的州议会大厦大厅内,隆重的颁奖仪式在高亢嘹亮的号角声中开始”,世界粮食奖基金会在给袁隆平的颁奖词中赞誉:“袁隆平教授以三十多年卓杰研究的宝贵经验和为促使中国由粮食短缺转变为粮食充足供应作出的巨大贡献,从他正在从事的超级杂交稻研究,为保障世界粮食安全和解除贫困展示了广阔前景,他的成就和远见卓识,还营造了一个粮食更为富足、粮食安全具有保障的更加稳定的世界。同时,袁隆平致力于将技术传授并应用到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十多个国家,使这些国家已经受到了很大的裨益。”
这次颁奖会还真是别具匠心,还特意邀请了菲律宾农业部部长来现身说法。菲律宾是个以稻米为主食的农业国,由于种子不佳,产量低,粮食一直难以自给自足,是世界上最大的大米进口国之一。尽管国际水稻研究所就设在其首都马尼拉,也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从根本上缓解菲律宾粮食紧缺的还是中国杂交水稻。为了甩掉粮食进口国的帽子,从1995年开始,菲律宾就把发展杂交水稻作为解决粮食和发展经济的战略决策来抓,袁隆平和一批又一批的农业专家奔赴菲律宾稻田里进行技术指导。尽管由于其国内的诸多原因,菲律宾至今也没有实现粮食自给,但随着杂交水稻的不断推广,对菲律宾的粮食生产及安全保障已经产生了重要作用和影响,形势已经大为好转了。
说来还有一个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的小故事。袁隆平一行参加完颁奖活动后,又乘机前往美国西南部的德克萨斯州休斯敦,由于人多行李多,把一件行李遗漏在休斯敦机场里了。当时美国遭受“9·11”恐怖袭击不久,在机场这样高度警惕的地方,一件可疑的行李让机场工作人员如临大敌。而他们在行李内触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神经一下绷得更紧了,一下就想到这是恐怖分子故意留下的定时炸弹。警方很快就赶来了,在初步探测了一番后,感觉又不像是什么危险品。但他们还是特别谨慎,小心翼翼开包检查,一个造型别致的精美物件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看上面的英文,就知道这是一座“世界粮食奖”的奖杯。这样一个由美国人设立的世界大奖,在美国还很少有人不知道的。那些紧绷着神经的警察和机场工作人员,从惊恐一变而为惊喜,又兴奋地惊叫起来:“My God!一位‘世界粮食奖’的获奖者,竟然来到了我们休斯敦!”
袁隆平获得了“世界粮食奖”后,又当选为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2007年4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袁隆平飞抵华盛顿,参加美国科学院年会,正式就任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并顺访休斯敦美国水稻技术公司和旧金山孟德尔公司。出发前,他的腰痛又犯了——这是长年累月在稻田里弯腰劳作落下的病根,很多人都担心老人去不了,但他说:“为了中国人的荣誉,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美国!”他顽强而坚毅的性格又凸显出来了,去,一定得去。他忍着一阵一阵如痉挛般的剧痛,准时登上了飞越大洋彼岸的飞机。当一个七十七岁的中国老人挺着腰板,站在世界面前时,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在西方人看来还很瘦小,但他炯炯发光的双眼,显示了一个东方民族的渊博与智慧,让世界看到了一个正在崛起的中国。而袁隆平的声誉早已越出了祖国的边界,他不只是中国的袁隆平,也是世界的袁隆平,几乎没有人怀疑,他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顶尖科学家。
美国科学院院长、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西瑟罗纳说:“袁隆平为世界粮食安全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增产的粮食每年为世界解决了七千万人的吃饭问题。他的当选也为美国科学院增添了光彩。”美国著名农业经济学家帕尔伯格如此热情地、几乎像诗一般地赞誉:“他把西方国家远远甩到了后面,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成功地利用了水稻杂种优势的伟大科学家,袁隆平为中国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这样也降低了人口增长率。随着农业科学的发展,饥饿的威胁正在退却,他必将引导中国和世界过上不再饥饿的美好生活。”
在中美合作中,中国在杂交水稻育种、制种技术上一直占有绝对优势,而美国的现代化农业科技水平也让袁隆平等中国育种专家暗自惊叹,在中国还处于用一根绳子、一根竹篙赶粉的年代,美国人就驾驶着辅助授粉的直升飞机,通过机翼振动来达到辅助授粉的目的。袁隆平坐在直升飞机上,俯瞰着在机翼下迎风起舞的稻海,那还真是“喜看稻菽千重浪”啊,他也情不自禁地欢呼:“太好了,效果真是好得很呢!”
这样的飞机振动授粉,何时才能飞翔在中国的稻田上空呢?如今,袁隆平的愿望实现了,在三亚南繁基地也采用无人机辅助授粉技术,一天就可以给三百多亩稻田授粉,授粉效率比以前提高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