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拯救
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这是中国核弹之父钱三强的名言,也是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心声。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他都是一位中国科学家。
粮食无国界,爱与拯救更没有国界,中国一直致力于打造全球粮食安全命运共同体。
从1979年中国杂交水稻首次走出国门、在美国开花结果,而今已在全球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推广。从杂交水稻推广到“杂交水稻外交”,一粒种子还承载着更辽阔的使命。2005年10月,在外交部第四期大使参赞学习班上,袁隆平院士为我国驻八十多个国家的大使、总领事和参赞做了一场精彩的杂交水稻报告,国务委员唐家璇在会见袁隆平院士时说:“‘杂交水稻外交’将是我国‘走出去’战略的一项重要内容,也将是今后我国经济外交的一块王牌。”
每当我走向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办公楼,都会下意识地仰望一下,这是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最早建起来的一栋楼,大门口,一幅标语一直高悬着:“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这与一个杂交水稻之父的“杂交稻覆盖全球之梦”互相映衬,又相互印证。中国发明的杂交水稻,不仅把饭碗牢牢地端在了自己手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粮食自给国,在袁隆平心中还有一幅水稻王国的世界版图,他一直在不断拓展杂交水稻的疆域,不遗余力地培育和推广养活全世界的水稻。
据联合国粮农组织初步统计,20世纪90年代初,全球只有百分之十的稻田种上杂交水稻,而水稻平均增产就达百分之二十以上。以杂交水稻所占比例之小,而达到如此显著的增产效果,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但对于一个世界加冕的杂交水稻之父,比欣慰更多的还是深重的忧思。尽管杂交水稻有显著的增产效果,但在推广上却还远远不够。说到这个话题,他习惯性地扳着指头算了一笔账:目前世界上有一百一十多个国家种植水稻,包括中国在内,全球每年水稻种植面积超过二十二亿亩(二十二点五亿亩),而截至2014年统计数据,杂交水稻在国外的种植面积仅有五百多万公顷(约七千五百万亩),包括中国在内也只有三亿多亩,这一面积离他的杂交水稻覆盖全球之梦还相距遥远。但他从不悲观,这个早已被风霜染白了头的智者,踌躇满志地说:“中国杂交水稻种植有绝对优势,如果让我们的技术和优良品种走出国门,且不说杂交稻覆盖全球之梦,就算打一半折扣,只要将世界上杂交稻种植面积增加到现有水稻面积的一半左右,即十一亿亩,哪怕按保守的估计,每公顷按增产二吨计算(每亩增产约一百三十三点三公斤),你算算,每年仅增产的粮食就有一亿五千万吨,可以多养活四五亿人口。”
在人类跨入千禧年之际,也把八亿多贫困饥饿人口带进了新千年,这是一个必须由全世界来扛的沉重包袱。在2000年9月举行的联合国首脑会议上,制定了“千年发展目标”,而一个一直难以解决又必须解决的目标,就是在十五年时间里(到2015年)将超过八亿的世界饥饿人口减少一半。然而差不多过了十年,到2009年的第二十九个世界粮食日,据统计,在这一年全球饥饿人口有增无减,反而突破十亿,为过去四十年来最高值。为了应对严峻而紧迫的饥饿问题,联合国粮食问题特别工作组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行首次会议,这次会议的重点是“为应对食品价格危机所带来的挑战而制定一项综合性的战略”,这一战略包括短期和长期所应采取的行动,例如提供粮食援助、社会保障倡议和促进农业生产等,以帮助那些在饥饿和粮食危机中苦苦挣扎的人度过危机。然而,两年过后,据美国驻华大使馆于2011年8月公开发布的一篇《解决世界饥饿问题》的文章称:“在今日世界,全世界营养不良的人口有史以来第一次超过了十亿人,这相当于北美和欧洲人口之总和,每天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人忍饥挨饿。”
一场世界粮食危机,让很多人清醒地认识到,在中国,在东南亚,遥远的非洲,乃至整个世界,如果要问谁是当代中国最具世界性影响的科学家,不用说,就是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是他,引领着他的中国科研队伍,历经数十年付出了无数心血的研究,赋予人类以强大的战胜饥饿的力量。有人说,如果不是中国的杂交水稻在几十个发展中的农业国开花结果,在这场无声的海啸中,将有更多的国家被无情席卷。
危机,往往又是机遇。在粮食危机的驱使下,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家迫切需要引进中国的杂交水稻技术以解决其粮食自给难题。如果说中国正在不断同世界接轨,那么,杂交水稻却是世界主动在和中国接轨,很多外国政要在访华期间,如莫桑比克总理、利比里亚总统、老挝总理和国家主席、塞拉利昂总统、苏里南总统等,都先后走进长沙马坡岭,特意来造访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中心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寻求解决本国粮食问题的良策。
2009年5月,塞拉利昂共和国总统科欧·巴·科罗马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尽管在华时间有限,但他仍辟出两天专程到湖南参观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中心,与袁隆平院士座谈交流。科罗马说:“我这次选择访问湖南,不仅因为这里是新中国缔造者毛泽东的故乡,更因为湖南的杂交水稻为中国乃至人类的粮食安全作出了杰出贡献。”他期待将杂交水稻引进到塞拉利昂,帮助他们消除贫困与饥饿。塞拉利昂有一位著名的水稻种植专家,就是与袁隆平一起获得了2004年世界粮食奖的蒙蒂·琼斯博士,他也是世界上第一位获此殊荣的非洲公民。琼斯博士一直致力于研究非洲水稻和亚洲水稻的杂交品种(NERICA),这种杂交水稻特别适合生长在土壤贫瘠和产出低下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但他是一位水稻种植专家,如果能引进中国杂交水稻的最新育种成果,可谓是优势互补,将对塞拉利昂食品安全和削减贫困计划发挥重要作用。
饥饿的非洲,一直是袁隆平深情凝注的地方。近年来,中国杂交水稻在马达加斯加、几内亚、马里、赞比亚、塞拉利昂、利比亚、尼日利亚等国试种,均取得了惊人的增产效果。在马达加斯加,当地人把中国杂交水稻种子称为“绿色希望种子”。
这里就以位于印度洋西部的非洲岛国马达加斯加为例,就在发生世界性粮食危机的2007年,中国慷慨伸出援手,启动了援助马达加斯加杂交水稻开发示范中心项目。该项目为国家主席项目,由湖南省农业科学院承接,湖南袁氏种业高科技有限公司(袁氏种业)负责具体实施,在马义奇建起了援马杂交水稻示范中心。方志辉肩负着杂交水稻国际推广的使命,在马义奇深耕七年,而他的身份不仅是隆平高科的国际贸易部总经理,还是中国政府农业部援外项目高级专家、科技部国际科技合作项目评价专家,这双重的身份也是双重的使命,但两者之间并不矛盾,恰好可以把两者结合在一起,而援外也给杂交水稻国际推广带来了机遇和舞台。他们奔走在赤日炎炎、尘土飞扬的泥土路上,吸入鼻腔的都是混杂着焦土气味的灰尘,随身带的干粮吃完了,水喝干了,就在山林里找野果吃,喝山溪水。对于他们,这也是回归自然的机会吧,却是苦不堪言,没有任何田园诗意,不说别的,只说在野外吃顿饭,成群的苍蝇嗡地一下就扑了上来,这时候你下手要特别快,那简直是在跟苍蝇抢食啊。但这丝毫没有动摇他们把杂交水稻技术推广到千家万户的意志。用方志辉的话说,这七年他和自己的团队在马达加斯加那荒凉无边的大地上“一直往前冲”,而马义奇这个地名翻译成中文就是“一直往前冲”。
尽管他们都在“一直往前冲”,但育种却是典型的慢工细活,袁氏种业和援马专家经过两年试验,到2009年测产验收时,有十个杂交组合显示出马国水稻品种无与伦比的优势,其中“M729”杂交组合更让马国人啧啧称奇,最高产量突破了每公顷十吨大关(亩产六百九十四公斤),这已相当于中国超级稻第一期攻关示范片的产量。当然,这还只是试验田里的成果,在大面积推广应用后是要打折扣的。这年,我国将在马国培育出来的五十多吨杂交水稻种子无偿援助马达加斯加,免费分给各地农民试种,那些有幸试种的农民都惊喜地见证了,中国种子不但高产,对当地病虫害的抵抗能力,也比他们原来种的稻子强多了。这让马达加斯加政府更加坚定了推广杂交水稻的决心,2010年3月,马国农业部在中国援马杂交水稻示范中心主持召开了杂交水稻现场验收会,马农业部农业总局长Mamy Andriantsoa宣布中国援马杂交水稻种植成功并获得高产,他在致辞中也没有什么外交辞令,对中国专家赞不绝口:“我已经被中国技术专家的能力、令人赞叹的素质、对工作的积极性所征服,他们在执行与我国合作的这个项目中得到了充分施展。”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提到了马达加斯加与中国的血缘关系,“我们马达加斯加人是混血人种,其中也包含有中国血统,他们能够适应马达加斯加环境,中国杂交水稻当然能够适应马达加斯加的生态气候!”
为进一步推广杂交水稻种植技术,湖南省农科院在进行示范栽培的同时,便开始有步骤的技术培训,先在长沙培训了十名马国农业技术高级管理人员,其中一名现已就任马达加斯加农业部长,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杂交水稻示范中心在马国培训了一百名当地农业专家,在此基础上,对当地农民进行培训。但马达加斯加农民相当贫穷,很多农户都买不起杂交水稻种子。袁氏种业是一家以超级杂交水稻为核心、以种业为主的农业高科技公司,集杂交水稻种子培育、繁殖、推广于一体,先后承担了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和湖南省外向型农业高科技项目等多项项目。他们在这方面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在不断探索中。为解决农民无钱买种的困难,又要规避风险,他们与当地的农业金融公司合作,借鉴国内公司加农户的形式,先把种子卖给金融公司,再由金融公司贷给农户,农户种植收获稻谷后卖给金融公司,抵扣之前的种子和肥料款,然后又将稻谷卖给袁氏种业,加工为米质优良的稻米。而杂交水稻在马达加斯加不但表现出了产量高、抗逆性高(抗病虫害、抗旱抗涝抗倒伏)等突出优势,其米质也很优异,深得马达加斯加和周边国家消费者青睐。
对于马达加斯加农民种植杂交水稻致富的典型,方志辉信手拈来,他给我讲了一个农民的故事。安巴通德拉扎卡市阿拉法村里,有个号称“杂交水稻之王”的稻农,名叫兰德尔。几年前,他们一家七口人还挤在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里,一家人平时靠务农和打零工为生,由于农耕工具落后、效率低下,每年仅能种植一公顷多的土地,仅能维持最基本的温饱,如果每餐能吃上白米饭,这就是他们奢华而遥不可及的梦想了。没想到几年时间,他们就过上了比原来的梦想还要好多少倍的日子。这就得感谢中国杂交水稻的种子和援助专家了。2010年,兰德尔有幸成为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杂交水稻示范中心第一批接受培训的农民。起初,他对杂交水稻还有些抵触,他的想法和以前中国农民的想法也差不多,种田就是“靠天吃饭”,再先进的技术也靠不住。通过袁氏国际的培训,兰德尔开始半信半疑地试种杂交水稻。没想到,一年里,他种植的一公顷杂交水稻就收获七吨多稻谷(亩产约四百六十七公斤),这个产量在中国不算高,却是当地常规稻的三倍多。就凭这个产量,兰德尔一家可以餐餐吃上大米饭了,还比他们原来的稻米好吃多了。到2014年底,他的种植面积已超过二十公顷(三百多亩),盖起了红砖瓦房,买了拖拉机、旋耕耙。当他在自己的稻田里愉快地耕耘与收获时,几年前的那间小茅屋成了他的背景,就像贫穷日子留下的一个证据,时时提醒着他。而村里的二十多户农民眼看着他吃饱了肚子,富得流油了,也跟着他种起了杂交水稻,一个村的杂交水稻种植面积就扩大到了两百多公顷。
村民们都兴奋地说:“杂交水稻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迄今,马达加斯加推广杂交水稻的面积累计已近上万公顷,平均每公顷产量为六吨(亩产四百公斤)。马达加斯加农业司技术创新扶持处有一位叫拉拉·艾里祖的官员,一直跟随着袁氏国际团队进行杂交水稻的推广工作,他深有感触地说:“杂交水稻让我们看到了增产增收的希望,我们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正走在一条希望的道路上。”
中国杂交水稻在马达加斯加推广的模式,就是一种可以在更大范围内推广的模式,这一模式既不同于欧美国家的商业化种业推广,也不同于中国以前单纯的援外模式。尽管袁氏种业也是一家商业化公司,但一粒改变世界的种子,还有以天下为公的仁爱精神做支撑,唯其如此,才能实现农业援外项目的可持续发展。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中国高科技种业公司在海外进行推广播种,在袁隆平院士的倡导和建议下,“杂交水稻外交”已是我国“走出去”战略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一个和平崛起的大国向世界展示和谐力量的一个重要标志。一粒正在改变世界的种子,还将成为国家“一带一路”战略的农业输出技术之一,这种特有的中国精神也将让杂交水稻在世界上走得更远,更久。
在与方志辉交谈中,我发现他在不经意间总是下意识地把“稻”引向“道”,他认为袁隆平发明杂交稻、推广杂交稻,和中国哲学中的“道”是高度一致的,“民以食为天”,杂交水稻解决了吃饭问题,既是最大的人道,也是天道。“道可道,非常道”,杂交水稻为非常规水稻——“非常稻”,这又与具有深厚的中国哲学文化内涵的“非常道”是相通的。他以此命意撰写了《稻可道》《非常稻》等一系列专著,而袁隆平先生对此也是高度认同的,他在《稻可道》一书的序言中充满诗意地抒写:“今天,从美国的大农场,到缅甸、菲律宾的热带雨林,从印度的高原,到非洲的大草原,到处都飘溢着杂交水稻的芳香。‘喜看稻菽千重浪’,毛主席当年的梦想在全世界范围内得以初步实现……中国科学家播下的,不仅仅是一颗颗水稻的种子,带给世界以粮食的充实和物质的繁荣,更是一颗颗和平的种子,为促进人类和谐共存、文化融合,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数十年来,为传播杂交水稻技术,袁隆平先生一次次飞越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他笑称“自己不仅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还要做太平洋上的海鸥”。他脸上那充满了自信和自豪的表情一次次地感染了我,也让我充满了自豪。其实,身为中国人,我们都应该为袁隆平、为杂交水稻感到自豪。袁隆平既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世界的良心。2011年1月,《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大型电子显示屏上播出,中国各领域杰出代表和普通百姓在片中逐一亮相,一个俯身扑在稻田里的身影,张开双手,拥抱着如瀑布般的稻穗,这双手,仿佛搂紧了人类的命根子。很多美国人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诚然,面对这样一个形象,也不无遗憾,如他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就让很多人深感遗憾,而袁隆平先生早已步入了天高云淡的境界,他的世界超越了任何荣誉与奖项,这样的境界一如卡尔维诺所谓,已进入了“时间的永恒存在或循环的本质”,那就是与天地同在的辽阔而博大的爱与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