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坪遇见宋彪老师
和陆凤
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简单。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用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
——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关于宋彪老师,我是通过看电视认识的,新闻里介绍他是中国人民大学到兰坪的挂职副县长。 “宋彪,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法学博士,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韩国高丽大学访问学者,研究生导师。”这是搜查百度才知道的。后来也读了一些关于他的文章,尤其对探索无人区、骑行美国66号公路的一些图文资料印象深刻。想来,这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2017年10月,宋老师率先在怒江州组织成立“沧江读书会”,我被邀请到读书会微信群。提起读书和写文章,实感羞愧,自己读书甚少,多数文字为记录而记录。在群里,我基本处于潜水状态,但奔着学习的态度,还是参加了一些活动。
真正与宋老师零距离接触是在一次“悦读时光”的读书会上,分享自己喜欢的一本书,可节选喜欢的部分,可谈读后感。恰好宋老师也参加了这个活动,他推荐的是梭罗的《瓦尔登湖》。那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至今对书中“春天”部分至美语句流连忘返。他选了一些精彩部分,深情朗诵并进行讲解。那刻,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带你温习功课一般。而那堂课,正是你最中意的内容,于是满心欢喜。
在随他翻开的一卷墨香里,仿佛聆听到了《瓦尔登湖》弹唱的梵歌。之前所渴望在书中的种种遇合,瞬间散开,那是我曾几度努力,想让自己舍去诸多烦琐,活得极简一些的理由。本想身为副县长的他,事务繁忙,推荐完就走了。可轮到我分享时,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儿,很认真地听着。
其实,我是个“东郭先生”式的人,尽管分享前做了一些功课,可到即将轮到我之前,总是隐忍不住内心的忐忑。生怕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别人会瞬间掂量出你的分量,看穿你的底气不足来。尤其面对学富五车的学者,对自己的浅薄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既带着敬畏又自设一段距离。但看见宋老师不时点头赞许,示以鼓励,我居然没有怯场,而是镇定又完整地分享了《追风筝的人》。
后来,读到他写的《桃树湖》一诗: “我是静止的树/不高不低/我是流连的云/不远不近……”就会回想起读书会上分享的那一幕。
之后,读了很多他写的和别人写他的文章,对他有了更多的关注和了解。
知道他对教育、文化特别关注,并切实地做了许多实事。宋老师协调筹措图书7万册、电脑558台,组织282名干部教师赴京培训,56名专家下乡指导;协调设立“晨曦计划” “紫杜鹃计划” “远山计划”等助学基金,年资助百余名学生。他本人还结对帮扶孤儿罗玉珍,每年自掏腰包两万余元资助贫困学子。向中国教育发展基金会申请410万元,资助兔峨中心完小教学楼、营盘镇七登小学厕所和操场、通甸镇黄木幼儿园拆除重建,解决了910多名学生安全校舍问题。
他在兰坪期间,为当地发展东奔西走,因为个人的影响力,让很多爱心人士关注兰坪、走进兰坪、帮助兰坪。如:防灾科技学院教授郎爱云与贫困户结对子,成为小学生胡福堂的“北京妈妈”;公益摄影师田雷深入偏僻山村小学,为数千名学生拍下人生第一张“笑脸”;扶贫专家汪三贵驻村问诊脱贫,形成上报中央决策的“丰甸报告”;人大附小校长郑瑞芳带领党员教师“送课下乡”,为边疆送来七彩教育理念……
我们常说人性的光辉,大概就在于此吧。
而关于脱贫攻坚,宋老师先后两次被教育部推荐为全国脱贫攻坚(贡献奖)候选人,2019年10月被云南省扶贫开发领导小组评为“扶贫先进工作者”,2019年12月被全国教师志愿服务联盟评为第二届“最美教师志愿者”,2020年8月入选全国脱贫攻坚奖(贡献奖)初评候选名单。这种种殊荣,是他一次次来到贫困户家里,红湿眼眶、倾囊相助,对山区真切而有温度的理解与关爱的回赠,是他用无数次的脚步丈量怒江后,对“怒江缺条件,但不缺精神”的深刻理解并躬身亲为的肯定。
2017年5月,宋老师成为教育部第五批滇西扶贫挂职干部。为了尽快熟悉县情民情,宣传扶贫政策精神,他坚持每周下乡,一年间走遍全县8个乡镇近100个行政村。他深入田间地头农家院落,与干部群众同吃同住,共话乡村发展,关心贫弱家庭,因其经常骑车下乡,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单车县长”。
我听过一个关于他的感人故事。2018年5月,宋老师走进国内最晚发现的少数民族村落——中排乡怒夺村计夺鲁小组时,全体村民夜色里举着火把身着盛装从各处赶来,围坐火塘彻夜歌舞,大家为第一次见到北京来的挂职领导而激动兴奋。在计夺鲁走访时,他发现了智力失健、与外公外婆相依为命的十岁傈僳族男孩跑夺,为了让从未上过学的跑夺走出大山、独立成长,他积极奔走、多方联系,历经两年,终于为跑夺争取到去怒江特殊教育学校接受教育的机会。
他走遍了这个“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地区的山山水水,几度延期返京。
曾经,我一直认为,写文章就是为了记录生活里的阴晴圆缺,为了取悦自己,为人生轨迹添点色彩。也总自嘲,写的人那么多,我顶多算是个安静记录生活的人而已。但后来,看见宋老师在兰坪,每天都在认真地记录着小山城里的人和事,多数是那些感人的,温暖的,博爱的。如去读他笔下记录的: “特别像韩乐,我如果不来扶贫,也绝不可能与国家队队长有交集。当然,这要感谢明明,她是人大校友,又有深深的同情心,特别是行动力非常强。柔柔弱弱的女子,硬生生通过深圳公益基金会,把这帮大咖邀请到兰坪”“要感谢深圳U爱助梦项目发起人涂家健,他之前做汽修工,意外火灾造成身体60%皮肤损伤,来自社会援助让他感恩不尽,于是就有了回报社会的梦想图书馆计划,第100所恰好安排在营盘镇小桥小学” “峰妈妈是兰坪一中珠海支教老师管培祥(挂一中副校长)的学生家长,借珠海支教把行动派与澳门青年慈善会项目介绍到兰坪中排烟川小学” “明明也是个行动派,半年来了怒江三次,每次都有惊喜,特别是影像计划,名为一场电影一节美育课,其实是唤醒大山深处孩子们心灵的胚芽”。
我也通过宋老师,认识了珠海帮扶兰坪的付金龙、曾力雄等支教老师,他们悄无声息地汇入到兰坪,在我们身边,不计个人得失,为兰坪教育事业默默辛勤耕耘着。
更值得骄傲的是,为了弘扬少数民族文化,宋老师于2018年5月,开创云南省非遗公益传承代言人制度,邀请人大附小学生徐奥宇代言白族拉玛“民歌开益”,邀请央视主持人姜鑫鑫代言普米族“搓磋”及“四弦舞乐”。2019年5月,协调设立“奥宇·振邦非遗教育基金会”。2020年5月,协调设立“奥宇·新天伦普米族非遗传承教育基金”,持续支持兰坪非遗事业发展。
这许多的人,这许多的事,为我们保存下熟悉却又陌生、封闭却又开放、短暂却又长久的过往而竭尽全力。让那些尘封在各种史志资料里已然泛黄的往事,重新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恰如宋老师在《如果现代,丽江就够了》一文里写的: “如果认为封闭阻隔是怒江山水的特点,那也是一种误读。明清时期,四川贵州等地居民翻山越岭来到兰坪中排石登开矿,留下汉调记录曾经的家族迁徙。杨玉科将军前推三代从湖南辗转而来,在澜沧江边留下拓疆启智的佳话,绵延至大理西云书院……” “上世纪90年代,兰坪铅锌矿红火开发,万人山头寻宝,吸引来多少浙川桂闽客商,打造出金顶街灯火不夜的盛世,在蛮荒原野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刺眼光芒……”
这种种记录,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兰坪人,却是在一个外乡人的笔端里获得,深感自己没有努力、没有尽责去书写好,荒芜杂乱的心隐隐刺痛。
我甚至有些讨厌自己,总在一些闲情杂事的纠缠中浪费光阴,在那丝丝缕缕的烟火中,慢慢习惯戴着面具,习惯佛系对待一切,习惯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人。宋老师笔下的这些有趣灵魂,无声胜有声的故事,如涓涓细流,滋润着我快要枯萎的心。
突然间,我不再认为曾经的记录是在制造文字垃圾,撇开所有的光环,用一颗散文心,只想多一点勇敢,多一点努力,多一点记录,总会留下时代的印迹。如果之前我是一只习惯了被包裹,被三点一线生活磨去棱角,小心翼翼从不喜欢离开窝的呆鸟。那现在,我想做一只眼界开阔一些,受风受雨,会迁徙的海燕,去接近熠熠生辉的人。
沉寂太久,我如小时候稻田边,为了吓跑偷吃稻谷的鸟,而特意捆扎的稻草人,看似高大魁梧,却了无心迹。而宋老师就是一束光。不,光对我而言很难追逐和捕捉。对,该是一炉火,兰坪四季都需要一炉火。就如后来,我们七八个人,围坐炉火边,烧吃洋芋煨吃茶,听有趣的灵魂在说话。记得塔娜家的炉火边,故事开始的时候好像没有逻辑性,更没有听见一些优美的形容词,但他从不打断你说话,安静地做个聆听者,最后会快速整理词不达意,甚至是在常人听来毫无价值的语言中,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再与自己的经历串在一起,指点你如何往前走。他把走过的路,见过的事,读过的书一一呈现给你,从一个快节奏转换到慢节奏的边缘山区里,活得生动而又顺畅。
而围炉夜话,不止一次。2019年11月,结合兰坪火塘文化,宋老师创设“沧江围炉夜谭”,以主人公讲述为形式,开展兰坪文化拾遗与交流活动,成为弘扬兰坪乡土文化的风景线。他还策划组织“云岭合唱团”“沧江陪伴行动”等,意在培育当地公益文化力量,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记得那次围炉结束后,已近十点,应该是休息时间了,可他说有个课题还要完成。我们感慨万千,他如此努力又如此谦和。是的,总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就在高光下,清晰明白着。
也就在那一炉火中,合着火苗,看见那质朴而又生动的脸。他很谦和,感觉不到被知识熏染过,而故作高深的距离感,他很平和,没有任何架子,可以随意交流。
有时候,我们每个人不一定有着从此到彼的经历,也不一定去对比着你我的差距,却在路上遇见另一种人,如宋老师一样的人。就如他在写箐门村原主任李增明: “当我们把各自生活过成流畅的明亮的乐章时,你是愉悦的,我也是愉悦的,我们没有身份职业差别,没有地域年龄差别,只有对人生过往的交换”。其实,他们生活节俭,舍不得为自己多花一分钱。却用心、用情去温暖着这个世界最边远的人。
“据宋老师自己回忆,从韩国旅学归来后,他开始独自一个人背着行囊去探索各个无人区,在那些只有空间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他开始思索着人生的意义,开始与自己和解”。这是我在一个叫“管胖子”微信公众号里看见的,我想起他之前说的: “要学会与自己和解。”是啊,现实里,多数人都无法到达与自己和解的彼岸,我们对陌生的环境和无人区总是充满了好奇与恐惧,我们害怕裹着伪装的华裳,被一层层剥开而露出皮囊。怕被一路荆棘刺疼、流血,怕在风霜雨雪中浸泡。我对他说的与自己和解又多了一层理解,而真正做到与自己和解的又有几个人呢。我想尝试着与自己和解,哪怕接近本真的自己百分之一。
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轻如风,也可以重如山。在路上,可以去坚持你的梦想,可以在现实里渐渐冷漠,用现实的铡刀去斩断你梦想的翅膀,也可以舍弃舒适,去赶一场艰难的较量,温暖他人。宋老师属于后者,温暖着这座城里如我一样,活得有点纠结、有点茫然、有点僵硬的人。
一个早早就与自己和解的人,必定是一个灵魂有趣的人。宋老师在兰坪挂职已几度延期,可他却风轻云淡、笃定自在,他和解的何止只是自己,他和解的已经如天下万事万物。宋老师的兰坪之旅终是会结束的,可他却把这段在兰坪的经历,融入一炉火中,一抔泥土里,一阕诗歌里,显得格外明亮通透。
这一切,让我时常想到,梭罗笔下瓦尔登湖畔的春夏秋冬,宁静而笃定,意境深远却静默无言。
原文发表于《中国人民大学电子报》2020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