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间理想的书房
王印吉
很多年前,书房于我,只是个耳熟能详的名词。我曾通过书本和富有知识的人口中,悉知这个名词,认识这个名词。
在我脑袋所收纳的众多信息中,拥有书房的人,大都是才高八斗的文人巨匠,或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明星名家。诸如那位始终不渝坚持一生为人民服务,操着一口浓重湖南乡音的、我最敬佩的伟人,以及鲁迅、巴金、郭沫若、茅盾……我辈充其量算个乡野小文人,且家境寒微,心间从未萌生过拥有书房的宏愿。因为,只要稍做自我掂量,答案便会主动跳出来,那是幻想和奢望。不留情面说,那叫痴心妄想!或者叫做梦娶媳妇!
我家第一次建盖新房时,我第一次单独拥有一间不到10平米的卧室。那年,我18岁的生日还未度过,高中毕业文凭刚在手中焐热。两条木板凳上随意铺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床,往我卧室侧边一放,剩下的空间就不多了。而偏偏母亲还在进门右边硬性丢下一只齐胸高的红柜子,里面盛的是全家人果腹充饥的大米。又在进门左边任意搁几个装杂粮,有半米多高的不能再腌咸菜的破瓦罐。这样,能供我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少得可怜了。我平时读书,当书本离开我沾着泥迹的双手时,没有架子可存放,就随手丢在红柜子上。母亲从亮处进昏暗的我的卧室里来撮米去厨房煮,没注意到红柜子上躺着我心爱的书籍,猛然掀开柜盖,只听“唰”一声响,之后是“噼里啪啦”一串响,我的书就跑到红柜子背后的旮旯里安静地睡大觉。待我找书看时,头找晕、心找烦,也难觅书的踪影。问母亲,她才说掀柜子拿米煮时好像柜子背后有响动,不知是哪样弄出来的响声。我找根竹棍,在红柜子背后的缝隙里用心地掏。把书掏出来时,已经又脏又破,不成样子。这是我借来的书啊!我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眼眶里肆意蠕动。
此时,我想,什么时候,我能有间属于自己的专用书房,那该是何等的幸福。
后来,我怀揣报效祖国的梦想,踏入沸腾的绿色军营。在连队,每个战士一个床头柜,能盛能摆放的东西少之又少。我的书,不能随意置于床头柜上。否则,就违反部队纪律。平时爱看和经常亲近的书,就让它暂时栖身床头柜里。有空了,把床下的小板凳拉出来,将书从床头柜的衣服堆里拽出来,人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扑在雪白的床单上,抓紧十分有限的时间浏览一会儿书。连队值星排长的集合哨声“唧——唧——”飘进耳朵,就三下五除二把书塞进床头柜,背挎包水壶、扎子弹带、挎枪……跑步参加班集合、排集合、连集合。床头柜里藏不下的书,就临时送进连队包袱皮仓库。需要时,再在每周六早餐后,连队包袱皮仓库统一开放时取出来。没有个人书房,看书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然而,在连队,别说战士,即使是连长指导员,也不可能享有书房。
入伍第三年年末,我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迈进了干部队伍行列,先后供职于县人武部和军分区机关。这时,可以不多人杂居于集体宿舍,好歹能一个人、一张床、一个家,安身立命。只是属于自己暂住的单位周转房,总共就一间。卧室、客厅同为一体,没有一米多余的房间。我越积越多的书,将在哪里找到安身之地?我最迫切需要的书房,躲隐于何处?
我的书先是收藏于几个纸箱里,需要看哪本书,就解开纸箱绳索,像海里捞针一样从一纸箱书中寻找出我要读的那本。这样,需要读一本书、查一回资料,十分折腾人。常常,为找一本书,或寻一份资料,耗时半天,累得汗流浃背,腰膝酸痛。有时资料要得急,又苦于总是寻不见。待花费多时找到所需资料时,事情已经过去。每当此时,我也只能摇摇脑袋,撂下一串叹息声。
没有书房,缺少书架,给我的日常读书和查找资料带来诸多不便,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不现实,更不可能。想拥有个像样的书架,条件有限,根本办不到。于是,我只好另想办法。那时,我单身宿舍里就寝的床是单位配备的一米四宽、两米长的双人床。两个人在上面滚打的大床,我一个人享用,几乎只占了三分之一至一半,还有三分之一至一半成了摆设。我成天望着空余出来的床苦苦思索。不睡的那部分床,闲着太可惜了,白白占着一块地方。何不把它利用起来,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为此,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从空余出来的床上,转移到被书籍撑得臃臃肿肿像妇女怀孕的纸箱上。我脱去外衣只穿背心,累出了几身大汗后,躲在纸箱里的书便在大床靠墙一侧整齐地站立成一排。现在看书查资料,方便多了。趴在床上,仰头紧盯书脊睃几眼,就可将所要阅读和所要查找的资料,小心翼翼抽出来。
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有我喜欢的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或猜想工作和平时写作可能用到的书籍,我就把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极为有限的零钱掏出来,把心仪的书“请”回家。渐渐地,我床上的书,由一层,长到一层半、两层,两屋半、三层……有人来了,瞅见我床上长城一般垒筑起来的书籍,笑笑,说: “哦哟,这么多书,码得怪整齐嘛!和人一起睡嘎?”听到朋友这么说,我还是有些许激动。
一位战友从昆明远道而来,多年未见,倍感亲热。晚上,我安排他到部队招待所休息。他说,晚把上,就在我大床上凑合一下得了。我说床倒是双人床,只是书已经睡了一个人的位置。战友还是嫌到招待所睡跑出跑进过太于麻烦,坚持要与我和书一起在大床上挤一晚。睡到半夜,床上有异响,战友一声怪叫,把我惊醒。我还以为地震了,开灯一看,不是。是战友睡觉时不规矩的腿脚,一会儿缩回像只螳螂,一会儿绷直似具木乃伊,一会儿又蜷曲成公鸡献饭的架势,碰到了床上的书,一堵书墙噼里啪啦倾翻,不偏不倚,狠狠砸在战友只有一条超薄裤衩保护着的要命处。我赶紧起床,把死死压在战友身上的书搬开。我执意要带战友到医疗所检查伤势,可战友龇牙咧嘴说: “别大惊小怪的,不去。”再劝,还是不去。当时,战友和我都还是单身。毕竟,我的书砸到了战友的要害部位。第二天一大早,战友两腿间像夹着异物,走路别别扭扭离开了。部队调整精简,他要去较远的地方。看着他远去的一高一低的背影,我心里滋生了驱之不去的阴影。那时,手机这玩意儿还没有在日常生活中现身。办公室的电话常常只能用于公事,个人交往不敢轻易占用。书信往来又常常因公务繁忙而被遗忘。实际上,还是渐渐不想动手写信的原因。我和这位战友,从此就没有了音讯和来往。几十年过去了,这位战友的去向和归宿,成了我多年来常挂嘴边又始终不可知之的念想。我心中那块阴影,就这样长久地飘浮着,萦绕着。
我成家了。单位按级别分了一套周转房,一室一厅。我的卧室,除用于就寝,还兼着我的书房。我自购了一台电脑,与我一起挤进了卧室。没地方再放置书架,我的书,还和我们一起睡——仍然占据着双人床靠墙的一边。晚上就寝,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把和我们一同挤在大床上的藏书惊动了,惹怒了,又噼噼啪啪倒下来伤人。这样,我和妻子与我的藏书,相安无事和睦相处,不知不觉又度过了几年。
历经几十年的期盼,历经几十年的奋斗,我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这一年,是私人买房最火爆的2003年。我用我所有稿费和出版散文集、小说集所得报酬,在城区购了一套一厅一厨四室二卫二阳台的商品房。安排完家人卧室,还有一间卧室作为机动,本来是留给来客临时居住的,我二话没说,也未与妻子商量,直接就定做了几个松木书架,抢先把藏书搬进去。这个房间有十多平方米,我的书架和书籍占去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余地。我舍不得让它闲置,就在靠窗处摆放一张三屉桌,上面支电脑。有空了,我就在书房里读书写作。我的靠背椅后,还有空地,瞅着可惜。我又搬来一张一米宽两米长的单人木床,有时看书或写作累了,把一百多斤的身子往床上一放,舒舒心心享受一会儿。有远方的客人光临,夜晚就在这张小床上安寝。
书房,让我心里随时暖暖的,像冬天里依傍一炉火;书房,让我心里甜甜的,似百忙过后畅饮一杯蜜汁。
几十年间,书籍,伴随我写作、成长、进步、升迁……我深深感到,越来越离不开书籍了。有时,我甚至傻傻地默想,一旦我哪天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惜了我辛辛苦苦收集几十年的中意的书籍。也可惜了我追求一辈子,用辛劳和汗水挣下的书房。
近年,我的书架又告吃紧。我不得不新购了一个书柜,把原书架盛不完的和比较重要的书籍置于里面。这样,还是满足不了需要,我又网购了一组铁皮柜。在我看来,工作和生活中,不能没有书。当然,理想的书房,更不能缺少。
原文发表于《速读》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