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卷七诸篇

第一节 卷七诸篇

首先从形式层面看卷七诸篇。正如以下所示,卷七所收的山歌,每一首题下均有关于歌谣形式的注记:

《笃痒》——“中带说白一句”

《田鸡》——“急口四句”

《上桥》——“急口八句”

《摆祠堂》——“以下俱八句”

《借个星》

《吃樱桃》

《船艄婆》

《约》——“以下中犯皂罗袍四句”

《咒骂》

《敲门》

《后庭心》

《钉鬼门》

《小囡儿》

《老阿姐》

《操琴》

《绰板》

《象棋》

《黄瓜》

《锯子》

《寂寞》——“中犯皂罗袍五句”

先看开头的《笃痒》:

笃痒(中带说白一句)

姐儿笃痒无药医,跑到东边跑到西。梅香道姐儿拾了弗烧杓热汤来豁豁,姐道梅香呀,你是晓得个热汤只豁得外头皮。

※此歌闻之松江傅四,傅亦名姝也。松人谓阴为笃。

“梅香道”一句是作为“说白”插入的部分。如果撇开这一句,那么它是一首韵脚为“医”“西”“皮”的四句山歌。这类歌虽然只比四句山歌多了一句说白,但与纯粹的四句山歌相比,更富于变化。婢女的说白部分或许是以其他声调来歌唱,又或许是由另一位歌手来唱,总之歌谣的立体感大大增强了。

“痒”,既表示皮肤之痒,也含有性的欲求高涨之意。这首歌是《山歌》中明确记录来历的歌谣之一,是冯梦龙于妓楼采集的作品。可以想象这首歌在妓楼的宴席上歌唱之际,身边有侍女的大家闺秀以第一人称表示性的欲望,如此落差带来大家的笑。在描写大胆表白自己欲望的女性这一点上,它一方面继承了民间山歌的传统,另一方面它是妓楼中妓女在男性客人面前歌唱的,具有商业性质,较之女性的主体性,男性视角下的艳笑性更加明显。

摆祠堂(以下俱八句)

万苦千辛结识子个郎,我郎君命短见阎王。爹娘面前弗敢带重孝,短短头梳袖里藏。袖里藏,袖里藏,再来检妆里面摆祠堂。几遍梳头几遍哭,只见祠堂弗见郎。

根据题下的说明,它并非长篇山歌,而是由八句组成的山歌。从押韵情况看,其韵脚为“郎”、“王”、×、“藏”,/“藏”、“堂”、×、“郎”,即AABA/AABA的形式,通篇用同一种类的韵。在某种意义上,它可以说是两首四句山歌的重叠形式。记有“八句”的以下三首也有同样的形式,跟前半四句中末尾的韵字一样的字被用于后半第一句的韵字,如接龙一样。

这个女子悄悄爱着的男子死了。女性本来应该为男性服丧,但由于他们之间是一种秘密关系,所以她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举动。于是她只好把自己的化妆箱当成祠堂里祭祀的恋人牌位,对着它痛哭。梳头也正是模仿结婚的场景。这首歌中描述了多个画面,内容极为丰富,与四句山歌是不同的。它是一首以卷三的“女性之怨”或“男性之不在”为主题的歌。

借个星(个星,吴语,犹云这仲东西也)

郎听姐儿借个星,半个时晨弗做声。白绢汗衫掩子嘴唇迷迷里介笑,线札羊毛笔定成。必定成,必定成,待奴奴归去禀娘声。娘道囡儿呀,看子我老来无人要,你后生家及早做人情。

※好个令堂。〇与一卷“二十去子廿一来”只同意。

女子将男子说的“借个星”理解成了他向自己要求发生性关系。不仅女子有如此误解,她的母亲也推波助澜。这首歌的结构为:开头是第三人称视角的对女儿行动的客观描写,接着是女儿的道白(第一人称),最后是母亲的叙述(第一人称)。前文所引《笃痒》亦与之类似,以对话构成的歌谣中,包含不同人的不同意见,结果与全体以一人称唱的歌谣相比,听者在与对象进一步拉开了距离的地方观察情况。与其说它是真挚的恋歌,不如说是一首谐谑的歌谣。“线札羊毛”与“笔定成”既是歇后语,又是双关语。

接下来这首《船艄婆》(本书第二章第三节已引用)是船上的娼妇之歌,其主题与卷五的歌有相同之处。

(以下中犯皂罗袍四句)

栀子花开心里香,情哥郎约我到秋凉。梧桐叶乱,桂花又香。更更做梦,0147-10147-1思量。姐道郎呀,你有口无心没许子我,教奴奴0037-1得介慢心肠。

此歌标题下有“中犯皂罗袍四句”的注记,其后还有十三首作品。这首《约》,从“梧桐叶乱”到“0147-10147-1思量”四句为插入的《皂罗袍》,除此部分以外它是一首普通的四句山歌。其韵脚为“香”、“凉”、(×、“香”、×、“量”)×、“肠”,山歌部分与《皂罗袍》部分用了同样的韵。

这首歌咏唱了等候恋人的女子之思念,与“来弗来时回绝子我,省得我南窗夜夜开”这样的卷三的《哭》主题是相同的。然而,这首《约》的《皂罗袍》部分格调文雅,与前后的山歌部分意趣截然不同。或许从音乐上来说,山歌是没有乐器伴奏的徒歌,《皂罗袍》部分则有某些乐器伴奏,如此多样的歌组合在一起,音乐上颇为复杂和有趣。

紧接着《约》的《咒骂》是被男子抛弃的女子之怨歌,《敲门》是对许久不来的男子之怨言,它们都与卷三的“恋人之不在”主题是一致的。再看几首插入《皂罗袍》的歌:《后庭心》二首为鸡奸主题,与卷四《后庭》等相同;《小囡儿》《老阿姐》二首为各种不同的对象的歌,其主题与卷四、卷五集中收录的四句山歌相同。

老阿姐

老阿姐儿去寻人,寻来寻去寻着子一个小官人。千方百计骗他动情,脱裙解裤,抱他上身。姐道郎呀,好像冷水里洗疮杀弗得我个痒,月亮里灯笼空挂明。

这首歌以女性立场叙述了自己的性欲及其未满足的状态。但从整体来说,谐谑色彩也十分浓烈,是一首惹人发笑的艳笑性质的歌。接下来的《绰板》《象棋》《黄瓜》《锯子》则不用说很显然是卷六所收咏物歌的延伸:

绰板

姐儿生来像个绰板能,逢着子我郎君会绰了就紧随身。做腔做调,忒杀好听,要紧要慢,随意称心。姐道郎呀,我取你个多记腰板生成点得好,你只没要打差子个迎头截板教我冷清清。

它的开头句为“像个××”,其内容亦与卷六的咏物歌类似。它将女性比作物(这里具体来说是绰板),将男性比作绰板的演奏者。“做腔做调”“要紧要慢”“随意称心”几句是性行为的暗示。结尾是不要让绰板寂静无声(不要抛弃自己)的向男子之哀求,是以女性为被动一方的描述。

卷七所收作品从形式上看,是在四句山歌中插入若干念白或歌词。虽然它们篇幅略长,与四句山歌相比能表达更复杂的状况,但因为插入的部分比较少,所以基本上和卷一至卷六的四句歌没有多大的差异。从主题来看,它们亦是卷一至卷六所收歌谣之各种主题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