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感觉走
一次感动,一种情绪,一种感受等,都是曲的创作灵感。或许是风花雪月,或是爱恨情愁,或许是一个故事,或许是一种赞美。无论什么,一定要情动于衷,发乎于曲。这里有喜怒哀乐的不同,有曾经沧海的感悟,也有洞明世事的顿悟。有了不得不说的感觉,然后用自己心中的话语把它描述出来。
元朝人经历了朝代更迭的巨变,带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淡定,去发现生活中不经意就出现的美好。
元好问《双调·骤雨打新荷》: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
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
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
骤雨过,琼珠乱糁,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一阵骤雨,水珠乱迸,噼里啪啦打在嫩绿的荷叶上,周围的柳绿花红、莺歌燕舞、蝉鸣雏语等交响乐戛然而止,陷入短暂的寂静。空气清新,万物复苏。这样的人生美景飘然而至,让人陶醉。
红尘滚滚,天地悠悠,过客匆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呢?请看:
陈草庵《中吕·山坡羊》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再看网友的习作——
槛内人《中吕·山坡羊》:
芙蓉初笑,清香争貌。思君不见韶华老。山迢迢,水迢迢,负君郎君消息杳。强整娇容不忍照。身,憔悴了,情,犹未了!
如果还是借用原来的曲词,就很难跳出窠臼,翻出新意。
陈草庵还有一首《山坡羊》,却是深刻反映现实之作。
陈草庵《中吕·山坡羊》:
伏低伏弱,装呆装落,是非犹自来着莫。任从他,待如何,天公尚有妨农过,蚕怕雨寒苗怕火。阴,也是错;晴,也是错。没想到老天也会有错,其实是说当时的人们动辄得咎的险恶生存环境,装疯卖傻、装聋作哑、低眉顺眼,甚至卑躬屈膝可能都不行,怎么做都不对,这说明社会的黑暗程度,没有相对的自由。
当然《山坡羊》最有名的还得数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峰峦叠嶂,好像是人聚集一样;波涛汹涌,好像人被激怒起来。封建王朝的朝代更迭,群众都被鼓动起来,推翻了旧王朝,建立新王朝。但折腾来折腾去,成就的是英雄,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张养浩的这篇作品告诉我们,语言是有力量的,也是有能量的,一定要经过反复推敲,不断地锤炼自己的文字,才能写出感人至深的作品。
因为张养浩的这篇名作,很多人都把《山坡羊》用来抨击社会的丑恶现象。比如:
网友·夜雨晨露《中吕·山坡羊·贪官丑态》:
收钱时笑,升官时跳,双规躺地来讹闹。耍花招,挤牙膏,装疯卖傻常嚎叫,避重就轻胡乱咬。熬,无处逃;招,等坐牢。网友·四方闲客《中吕·山坡羊·也说房姐》:
银行煤矿,寻租分账,盆盈钵满腰围胖。富须藏,户能双,一人独占楼多幢。有术谋财财路广。发,权贵帮;查,鼠辈慌。
第三节 凤头猪肚豹尾
明白了平仄押韵,有了作曲的想法,就要考虑写曲的结构。一些朋友一有了好的感觉或词句就迫不及待地坐下来写作,这往往得不到好的作品。乔吉曾总结:“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大概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要首尾贯穿,意思清新。”(元代陶宗仪《辍耕录》卷八)
这一提法是乔吉的切身体会,对于如何写好曲非常重要。但是在实践中,只要凤头、猪肚、豹尾其中一样写出水平来已属不易,如果3部分都写得好自然是名篇佳作了。请看《初生月儿》这个曲牌的填写,这个曲牌开头容易出彩,但结尾不容易写好。
初生月儿一半弯,那一半团圆直恁难。雕鞍去后何日还?捱更阑,淹泪眼,虚檐外凭损阑干。开头还不错,结尾平平,有虎头蛇尾之感。
初生月儿明处少,又被浮云遮蔽了,香消烛灭人静悄。夜迢迢,难睡着,窗儿外雨打芭蕉。开头新奇,中间不丰满,结尾落入俗套。
初生月儿一似弓,梦里相逢恩爱同。觉来锦被一半空。去无踪,难再逢,窗儿外烛影摇红。开头尖新,第二句承接得好,第三句“觉来锦被一半空”有力度,让人一下子感受到醒后看到锦被一半空的孤独、无奈。这还不够,因为他一去无踪,难再相逢了,只能在夜里看着小窗上烛影无声地摇动。“弓”、“同”、“空”、“踪”、“逢”、“红”韵脚有回声,留下余音袅袅。
再来看一下结尾响亮的:
贯云石《双调·清江引·惜别》:
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玉人泣别声渐杳,无语伤怀抱。寂寞武陵源,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
湘云楚雨归路杳,总是伤怀抱。江声掩暮涛,树影留残照,兰舟把愁都载了。这3首小令,开头并没有特别惊人,中间的过渡给人留下疑惑,结尾一句把整首小令都盘活了!原来前面都是铺垫。
我们再来看看马致远的一首小令:
《双调·拨不断》:
浙江亭,看潮生,潮来潮去原无定,惟有西山万古青。子陵一钓多高兴,闹中取静。首句平淡,交代了看潮的地点,中间说潮水变化莫测,只有西山以不变应万变。似乎有点感觉。结尾开始了一个想象穿越,严子陵如果在这里垂钓,他该会多么高兴,因为他能闹中取静。
实际上,乔吉自己的小令也不能完全做到凤头、猪肚、豹尾,请看乔吉《丰年乐》:
世路艰难,鬓毛斑。好古退闲,白云归山。鸟知还,想起来连云栈。不如磻溪岸,垂钓竿。整体感觉还好,但是摆脱不了喜欢用典的习惯,少了一些情趣。
读书人就是容易掉书袋,让小令趋向雅化。所以如何用典,是创作者要思考的问题,最好是不用典,自己去创造。请看张养浩的这首小令《双调·胡十八》:
正妙年,不觉的老来到。思往常,似昨朝。光阴流水不相饶。都不如醉了,去睡着,任金乌搬废兴,我只推不知道。就像拉家常一样,其实是降下了身段,脱离了书卷气、经典气,读起来饶有兴致。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要“首尾贯穿,意思清新”。
张可久《庆宣和·毛氏池亭》:
云影天光乍有无,
老树扶疏韵。
万柄高荷小西湖,
听雨,听雨。其实元代小令不输给宋词,你看这首小令:天光云影晴一会儿阴一会儿,老树弥坚,枝叶婆娑。小西湖上万柄荷叶好像高高竖起耳朵,它们在听雨,听雨。
无名氏《双调·山丹花》:
昨朝满树花正开,蝴蝶来,蝴蝶来。
今朝花落萎苍苔,不见蝴蝶来,蝴蝶来。曾经花开正艳,气味芬芳,蝴蝶缤纷而至,纷至沓来;今天无可奈何花落去,再也不见蝴蝶来,不见蝴蝶来。用词平常,却耐人寻味,所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