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河湾滩中学一共有三排房子，最前面的两排是学生教室，都是人字形的屋顶,墙是用土块砌成的，屋顶是用红柳的枝条和麦草混杂在一起放在檩子和椽子上，再上了房泥做成的。后面一排是教师的宿舍，宿舍也是一排平房，平房的中间较大一些的是学校的会议室。绕过一个月圆形的小门便是厕所，厕所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夏天，满眼都是绿；秋天是黄绿相间的成熟；冬天则又在一望无际的广袤中远近横几个村落，仿佛是丹青高手笔下的写意画，有一份萧瑟，些许粗犷。倘若在大雪盖地的时候，更有一些景致。

厕所墙又让牛二家的猪给拱了，马成校长让天凡老师带上学生和了新鲜的草泥给弄光堂了。后来又给拱了。牛二的家就在学校的东边上，马成校长这回再没有让天凡班里的学生去劳动，派了别的班的学生重新补上。再后来亲自找了一回牛二，牛二不在，是牛二的婆姨，还着了一肚子的气。回来后，在厕所墙上写了几个大字：墙泥有毒，后果自负！并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将这一决定公布，果然，再没有出现过厕所墙被猪拱的现象。

“康师傅”班上的学生黄丫丫喝了老鼠药了。

康师傅其实姓康名俊。因姓与方便面“康师傅”相同，所以同事们就戏称之。久而久之，连一向严肃的马成校长也叫他的绰号了，康俊本人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黄丫丫喝药是因为偷吃了邻居家园子里的果子。后来，被果园的主人捉在了树下，把她带给了马校长，马校长查清了所在班级，并将班主任叫来大骂了一顿。要求班主任在班会上严肃处理这件事。康师傅被校长骂了一顿感到很生气，再加上马上就轮到他参加民办教师的转正考试，如果班级扣分太多，综合考评分就落下了。这不拱手让给别人了吗？想到这些，康师傅是气坏了。去年本来是可以轮上的，可偏偏在浇冬水的时候，女人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还借了一屁股的债，耽误了上课，学生成绩考得不好，把他的总评成绩给拉下来了，名额让老何给占去了。老何转正后按规定要到教师进修学校再培训两年，才正式成为吃皇粮的公派教师。

老何去培训前，在自己家里请全校的教职工吃了顿饭。那天，天很蓝，偶而几朵白云，像澄碧的水面随意漂散的白色花朵。马成校长带领全体教职工到老何家的时候，正是学生下午放学后，当学校一伙人走进老何家院子里的时候，老何正忙着在东书房门前剁羊肉。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脸上洋溢的微笑显得那样的迷人。老何的老婆正在给拔了毛的鸡用麦草火燎绒毛。看到老师们时赶忙招呼自己的男人说：“剁好了没？一下午，连个羊都拾掇不好，叫你杀个牛还不杀到半夜里鸡儿叫！唉呀，马校长和老师们，快北书房里坐。招弟（招弟是老何的姑娘），快给老师们把茶泡上。”女人说着，进了厨房。随后，便是女人响亮的倒水声和在案扳上拾掇东西的声音。老师们在老何家一边喝茶，一边喧谎。主要黄丫丫喝老鼠药的事，爱说话的天凡又把这事给提了起来。马校长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了，老师们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这番谈话老师各抒己见，归结了种种原因，有的说是黄丫丫这学生的自尊心太强了，有的说是康老师批评得有些过头，不应该在全班学生面前把这件事再抖搂出来，再当着全班学生的面骂那些难听的话。正在谈论不休的时候，老何的老婆进来：“不好意思，让老师们久等了。”顺势将炕桌子放到炕上。马校长坐在正中间，年老一些的老师盘腿坐在炕桌的周围。其他年轻的老师又另外让老何放了个炕桌，在书房炕的另一头也坐定了。天凡说：“康师傅怎么还没有来呢？”这时人们才发现康师傅还没来，刚才只顾说黄丫丫的事，都忘了康师傅的存在。经天凡这么一说，大家才突然觉得刚才的一番话不合适。马校长说：“老何你再去请一下！”老何答应了声，就出去了。

康师傅和老何是一个队，老何住在村子的西头，康师傅住在村子东头。不一会，老何就和康师傅来了。进门后马校长没说啥，天凡说：“康师傅你怎么又迟到了？是不是你的那个净头马氏又阑尾炎发作了，还是让你又填炕去了？夏天用不着填炕啊！”老师们都笑了起来。康师傅颓然地摇了摇头说：“都是让那牛给害的。今天你说气不气人，拌草的时候，硬是蹶着尻子朝我撒了一泡尿，还哞哞叫了起来。我气了，顺手拿起拌草的棒子，在它的水门上捣了一下，被我女人看见了。她说，老娘得病了，你就想牛了，你这不要脸的老色鬼。我一气又朝牛的那儿又狠狠地捣了一下。牛痛极了把缰绳挣开了，又一惊把拴牛的柱子给拉倒了，老何进来的时候，我刚收拾好。你们看我一个土蛋蛋……”“康师傅再不要啰嗦了，快来吃吧！你这个‘调戏’牛的家伙！”一阵笑声过后，大家开始吃了起来。

先是鸡肉。马校长这个桌子上，王主任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撕了个鸡头和鸡脖子往嘴里送。天凡说：“唉，王主任，马校长这个席总爷还没有动筷子呢，你就先把凤头给自己了，是不是要活动当校长呀……”马校长却说：“你这个天凡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赶旧人，这是规律么，快吃吧!你不要胡说了，鸡肉都凉掉了，快吃！”说着，撕了个鸡翅膀便慢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大家看着校长都吃了起来，便也跟着吃了起来。除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便是天凡赞不绝口的称赞声。

又过了半小时，老何热气喧天地端着羊肉进来了。天凡赶忙说：“羊肉来了！这大羊味美啊!羊肉吃起来更美啊！马校长，你老就多吃些。”其实马校长还比天凡小一岁呢！王主任听天凡这么一说，嗯了一下说：“天凡可真是出门三分小啊。”便拿起羊尾巴撒盐沫子。

康师傅也看了一眼，天凡想要说什么，但又没有说，便吃了起来。吃过羊肉，老何拿来了酒。女人忙着收拾桌子，老何又忙着炖酒。炖好了酒，老何开始给大家敬酒。轮到康师傅时，老何说：“祝你来年成功！”康师傅却一脸的寡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那样子很像离开燕国时的荆轲大侠。

王主任说，今日高兴，他想过一庄。马成校长却说：“王主任，你稍等片刻，我今日也很高兴，今天借老何的贵地向各位说几句，等会儿大家都喝上了头，我也上了头就不好了。我说，老何的转正主要是老何的努力，今年的转正名额还是依据年终考核方案对号入座，谁也没说的。好，现在请主任先开局。”

校长的这些话使本来要热烈起来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了许多。王主任好像没什么，他撸起了右手的袖子，把手伸向了坐在最上面的马成校长。然后，看了一眼在自己右侧的天凡说：“天凡，我就先和马校长划了。”说着“一心敬你”便叫了起来，马校长也不甘示弱，以“四季发财”相呼应。这样一来，年轻一些的那一伙也划了起来。一时间，划拳声此起彼伏。大概喝了四瓶酒的时候，康师傅表现出了一些醉意。当天凡和王主任在言语上有些冲突的时候，马成校长想安抚这两位醉汉，以免发生真正的不愉快。康师傅却独自斟了半茶杯酒一扬脖子便喝了下去。然后还想拿起杯子，估计是想敬马校长一杯。刚举起，只听的哇的一声，便喷出许多秽物来，把桌子上弄得一塌糊涂，还喷了马成校长一脸。老何赶紧拿来毛巾，想要给校长擦脸，老何的女人一把接过说：“你会擦啥!”说着大惊小怪地开始给马校长擦了起来。这当儿大家只顾了马校长，王主任却用茶杯子给天凡浇了个落汤鸡。天凡也气不过，顺势把酒盅子向王主任扔了过去。王主任更加不饶，便开始骂了起来：“你这个随气风，杂种，你这个溜尻子，三花脸……”两个人便扭在一起，王主任撕着天凡的头发，天凡也撕着王主任的领豁弯。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快不要打了，一个老师家成何体统！”马成一伙人将两个人拉开。王主任的眼窝青了，天凡的鼻血淌个不停，嘴唇被打肿了。到停手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大口大口地出着粗气，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那架势好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似的。事情平息后，马成校长再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便拉着天凡出去了。随后，老师们也分头回去了。康师傅由老何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