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组诗）
■李林山
作者简介：
李林山，凉州人，中华诗词学会、中国诗歌学会、甘肃地方史志学会、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武威市政协常委，武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武威日报社。出版有长篇历史小说《牛鉴》（团结出版社，2010 年）、文史专著《醉卧沙场君莫笑》（兰州大学出版社，2004 年） 和《武威旧事》（大众文艺出版社，2013 年）、《凉国搜神记》（山东画报出版社，2014 年）、《鸠摩罗什在凉州》（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 年），诗集《孔雀集》（中国文献出版社初版，山东画报出版社再版）、诗歌理论集《诗词札记》（与翟书元合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 年）、《李蕴芳诗注》（山东画报出版社，2015 年） 等，《凉州土地志》（2009年，与王继中合撰）。现业余重点从事佛经、易经古籍研究整理和西北史地文献辑佚，兼创作系列历史小说。
蒲公英
蒲公英在我眼前打旋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地震：旧时光喷出来
倾覆我此刻的时光；震毁我多年的求生立场
村庄在打旋中挣脱了科学和算术
我是震源上一个提筐人：夕阳里
捡拾能活到明天的生物
霸王草
有个英雄和他重名
他生活在玉门关外；英雄别姬时
他身边的泉湖面临干涸
他俩互不认识，但习惯一致
英雄选择卧血泊
他选择卧沙滩；风起时
英雄用旗帜立正
他用百万亩碎叶立正
他俩一生都是强硬的冲锋
他涨红的枝是云梯，百万亩碎叶攀上去
一波波攀上去，攻进长河落日
玉门关外，有种草和英雄履历一致
四面绝境那年，英雄化为泥中草
而他，至今仍在点兵，在摇旗，在攻击
成了立着的人
冬青
夏天，冰层繁殖的旺季。一群群清白的动物
躲开云杉，格桑梅朵，安静地哺乳
他们卧成一团午休，眯着眼，铺着深蓝的棉絮
他们起身觅食，反刍，抢食一地阳光的嫩茎
他们在走动，歙动鼻孔辨别异性的气味
他们的前蹄甲，刨国家级保护区的围栏
他们配偶的目标，在上行的途中
在繁殖的旺季，他们踩着雪线，归拢
他们攀到云团上隐秘产羔。寺庙
是忐忑不安的接生者
白刺
拾起汉槊，唐茅，僧侣棍
系上驼毛的红缨
大漠深处，八十万亩白刺
屯伍荷枪，判官举笔
白亭军在振臂誓师
一地跳着的心，缝进一具具白骨
护胸甲里腐烂的纸
在井桶中显示出米汤黄的家书
没有番号的白刺，摁亮北斗星
在金沙铺就的大地上原地踏步
豆荚
彼岸，雄粉追赶雌蕊
线杆上的鹰窝，把一个盹传输
到家家户户的电闸
蝴蝶，拿翅膀给青稞扇凉
幼松与豆荚换眼睛
终于看到自己的三世
放纵自己吧。从草坡上滚下来
撞翻燕麦上盛开的镰刀
撞翻盘腿坐禅的石头
撞翻香柴籽举过头顶的供碗
撞断风丝的必由之路
雨水不能修补的，交咒语
柏叶
寺庙，铁丝围栏尽头
彩钢出廊，水泥供桌
菩萨采光，喇嘛择菜
人工燕麦替代草皮
云朵熟练躲避，我口吐的香烟
白毡房，花唐卡
大碗烩菜：木耳，海带，娃娃菜
汤水中鸡精叫鸣
六字咒，比盐咸
柏枝剔牙，叶煨桑
眼白暂交苍天放羊
一磕头，楼市真跌
二磕头，手术不诈
三磕头，空巢不我
青草
一寸雪，对沙漠村庄而言，意味着
囤积下了一亿立方米的青草
会有一道汩汩的溪流，走向水泥渠
有雪在门前积着，门拴不开
热炕头上想咋睡就咋睡，雪在心里积着，全家不饿
咯吱，咯吱，村支书带人走在雪新铺的村域
这是最喜人的政绩。他夹着腰
冒出上电视镜头的冲动
有一寸雪，是最硬气的抵押
农村银行开门放贷
手指上的红印泥，在雪光中膨胀
有一寸雪在，穿红袄的姑娘端着洗头水
用力泼向院落，哗——
一寸雪覆盖的地方的男娃心在噗噗跳
麻黄
滚下沙梁的，不止是日轮
还有被麻黄疗好了心肺的时间
滚下的响声很大，很远
大得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的后背粘在一堵古墙上
我是不是沙压掉的郡城
一支临时的体温计？
金雕自空而降，抓起
一颗孤独的沙樱桃
沙樱桃在空中的运行
同日轮是多么相似
这个瞬间，让不甘被锈红的铜镜
彻底放弃抵抗，碎成灰
暮色里，整个沙漠向西倾斜
最后塌陷到雪山脚下
甘草
憨头憨脑，西北和事佬
古道边的矮墙下，袖着手，笑眯眯
你见过他的
水是水，火是火，他的手拦在中间
在毒药的袖筒捏捏，到解药的袖筒捏捏
把毒药和解药拉到一起，黑暗的袖筒里成交
把种苗推出土，把种子落下泥
五千年被他哄得一团和气
将相和，苏三起解，甚至鸦片战争
他都承演或大或小的秦腔角色。他的戏台在地梗
谁先看得入迷，谁先尝甜头
对于我们呢？活得太苦，他哄以
一丛绿茵茵的长势，一条心的恋人
分明指望不住
却一次次禁不住来到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