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二

星期一,学区安排要在本周进行教学评优。河湾滩中学要评出两名“教学能手”参加教育局举办的“百名教学能手”评选。要求学校认真对待。早自习上,马成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按照惯例每周星期一早自习,都要召开例会,会上由马成统一做了安排。马成说:“这次是我区首次举办‘百名教学能手’评选活动,关系到我们学校的声誉。因此,教导处要认真对待,要选出真正能代表我们学校教学实绩的人选,不得走过场,弄虚作假,乱搞人情。下面由教导上具体安排关于评选的有关情况。”教导主任就此做了详细的安排,于一斤也做了补充。马成在教导处安排完后又做了强调说:“就从今天开始,先抽查性地听课。从第一节课就开始,由校领导和各教研组长组成的评委会随机听课。我们走进哪个老师的课堂都是为了教学工作,而不是整那个人,老师们要听清楚,如果你的课上得一塌糊涂,那我们就不好说会给谁难堪。比如,教案和所上内容对不上号等等,我们将要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进行通报批评,还要扣当月奖励工资,绝不含糊。”马成说完,说了声散会,老师们各自忙活去了。

评委会成员又都到马成的办公室,马成在课表上查看第一节有课的老师,查了一会说:“我们进初一(1)班教室,听一下这个苕料子的课,我还没有听过,我想你们也想听吧!”于一斤忙说:“就是那个爱动、爱嚷嚷的蟹子的课吧!”其余的人说:”听就听!”马成拿上听课笔记就出了办公室,其他人只好各自取了笔记本,径直向初一(1)班去了。

这堂课蟹子上的是朱自清的《背影》。他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教学设计完全符合新课改的教学理念。他的板书设计更是醒目,明白晓畅,字体近于启功体,更有一番风味。当他导引学生理解父子亲情的时候,他用沉郁的语调来朗诵课文,使学生和听者进入某种难以言说的情境。特别是父亲给“我”卖橘子的那一段,他设计得别出心裁。他动情地朗读,并配以《父亲》这首浓郁抒情的歌曲。马成听到这里的时候也进入到了被父爱包围的氛围当中,这使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首先他想到的是,他的父母总是不爱管他。小时,他总爱和伙伴爬上桑树去摘桑葚,爬上杏树去偷杏子,他记得的八奶奶家的杏树的一个杈巴斜斜地伸出去,紧靠在八奶奶家后墙上。他和几个伙伴去偷杏子的时候,他不小心跌了下来,划破了前额,至今还留下了不光彩的疤痕。现在他不得不把头发留得前些,好遮住那个不光彩的地方。他有些怪自己的父母,那时候管他不严。而朱自清的父亲却怎的这么爱管事,又是往车站送,又是讲价钱,又是选位子,又是买橘子。他想如果他的父母多管一下,兴许他就没有那个疤痕了,在建萍面前也许会多一些自信。

其次,他想到的是刚毕业那阵子,实习时,他讲的也是这一篇文章。他说的是地道的土话,就因为他的导语中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爹爹……”而没用父亲,被那个指导老师臭骂了一顿,因此毕业实习成绩不好,被分配到乡村。这个小子的普通话说得这样好听,但马成又觉得这普通话从这个小子的嘴里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毛泽东不就是一口浓浓乡音吗?这样想着下课铃响了。下课了,马成觉得这个蟹子的课上得还是好,但一想他平时不驯服的劲儿,马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也不让他参加区级评优,下学期还要把他调到最偏远的沙滩小学去。谁叫他牛得很,爱生事。这样想着上课铃又响了,于一斤等听课小组的成员已经又来到马成的办公室听他发话。马成用毛巾擦了把脸说,这节听一下黄一鸣的课,看他上得怎么样!

黄一鸣上的是地理课,给学生讲的是《大洋洲》。黄一鸣在讲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地球仪。黄一鸣慢悠悠地走上讲台,他的导语是这样开头的:“同学们,今天我们教室里多了什么东西呢?”然后说请同学们举手回答。他叫起了一个男同学。那男同学说:“多了学校的领导!”黄一鸣说:“领导是东西吗?”同学们齐声回答说:“领导不是东西!”黄一鸣又说:“到底领导是不是东西呢?”同学们又齐声回答说:“不是!”这时,马成起来说:“黄一鸣,你这是在干什么?”其他听课的成员见校长已经出去了,也跟着出去了,紧接着是那班学生的哄笑和黄一鸣呵斥学生的声音。

等一伙人回到马成的办公室,马成说:“你们说黄一鸣这个老混蛋,他竟然公开骂人,真是越活越糊涂!”于一斤附和说:“他那个老家伙还不是为了职称的事,来了这一手。师公子不吃牛肉,在鼓上报仇。可这报得也太没脑子了吧!”马成说:“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校长,还是头一回碰上这号子事。下学期也把这个老混蛋调到小学去,看他还日能!”其中一人说:“马校长,还有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黄一鸣最近开始念经了,好像入了什么教。”马成说:“自从职称没有评上,就开始骂咒了?”“就是,我有一回上厕所,经过他的宿舍。从窗缝里一看,你们知道,他在干啥?他两腿盘着,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于一斤抢着说。“公民有信教的自由,又没有说老师不能信教啊!”好像是教导主任老王说。“什么规定不规定,他狗日的再这样,我就不客气!我河湾滩中学的老师就不允许他搞封建迷信,看他还吃了我!怪得很!去通知去,这节课完了就开大会。”马成说。

会上马成说:“我们随机听了两位老师的课,看来准备得很不好。你比如,我们的黄一鸣老师的地理课,纯粹是骂人课,导语导得说我们领导不是东西。我们是不是东西轮得着你来评价吗?我觉得,你背弯子里打打飞脚还可以,竟然公开骂我们,这是绝对不行的。你老了能成精,把课上成骂人课,你有几根胡子就可以侮辱人?错了,我可以说,这是一堂不合格课,扣200 元!再说,另一节,上的是名篇《背影》,本身人家作者就写得很感人,你画蛇添足地弄上一首现代歌《父亲》,想干啥?想上成音乐课不成?把一篇感人的文章上成了一锅烩菜!作为一个大学生——大学个屁,也是一堂不合格课,同样扣200 元!再说,有人给我说我们河湾滩中学的堂堂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中有人在大搞迷信活动,现在我不点出来,是互相给点面子。如果今后再有蛛丝马迹让我发现,我要停你的职,想当和尚你当去!”

这番话说完,老师中有些骚动了。蟹子说:“请问我的这堂课为什么不合格?就因为我配了乐吗?你扣我工资我不答应,我要向上面反应!”马成一听蟹子这么说,动了气,桌子一拍:“反应?你动不动就告状,你告去!我看你能告出来个啥结果。你还嫩着哩!”其实听了课的人都知道蟹子那一堂课上得很成功。蟹子也将桌子拍了一下,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是你这个‘土皇帝’一人说了算!”蟹子有些激动。“唉!你坐下,有理不在声高,激动个啥!这个学校就是马校长说了算!”于一斤望了望马成,又对蟹子和黄一鸣瞪了一下,好像在说:你们一老苕子,一小冒料子就认命吧!现在是你们当孙子的时候,谁叫你们是个老师!那个手机上的短信息不是说得好么,教师的写照是,干得比驴都累,混得比猪都惨,起得比鸡都早,加班比小姐都晚,环境比矿工都差,权利比狗还小,挣得比民工都少,更惨得是,看着比谁都好。

散会后马成气得直出横气。心下思量着:“我不把这两个混蛋调了,还不翻了天!”

蟹子不服,他想和黄一鸣一起向上反应,但黄一鸣说:“就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人家,夹着尾巴活人吧!我都这么多年过来了,算了吧!200 元也穷不死人的!算了吧!”把头狠命地摇了摇,那样子显得十分沮丧。蟹子看到联合黄一鸣已毫无希望了,便愤愤地说了句:“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头都没有回就从黄一鸣的宿舍出来了。

蟹子并没有回他的宿舍,而是走出校门到河湾空旷处独自一个人溜达。干涸的小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泼,被牛羊踩踏得斑驳而又失去生气。太阳已从午日的浑圆灿白变得像蛋黄样温和,在斜晖里,他像一位哲人在远眺。不知何时,他已被浓重的暮色包围了。头顶上闪着几个凉嗖嗖的星星,黄铜一样的月亮在微风里嘶嘶穿梭,天空高远而澄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可名状的欲望,一种酸溜溜麻酥酥的气流淌溢在他的周围,使他被一种心事重重而又懒洋洋的骚动不安包围着。阒寂的河湾滩被这样的氛围弄得没精打采,只留下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