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一阵紧一阵松。声音倒不大“当当……”又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种声音“咚咚……”桂花被敲醒了,从猫眼里一看,是一个高个子男人,好像提着东西。她想可能是来送礼的。才开了门,那人个子确实很高,头很小,因而脖子就显得很长。上下一打量活像一根竹杆,那样子就是一根竹杆上面戳了一个小香瓜,这是桂花把他让进屋里给他沏茶时的感觉。

当马成起来的时候,来人已经等了足有两个小时。马成来到客厅里时,一看是康俊。慢悠悠地说:“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真是稀客。”康俊连忙从沙发上起来,用手抓了抓稀疏的头发说:“今天我进城办个事,顺便来看一下马校长。这么久了也没有来过,不好意思,正好出了几对鸽娃子我就给你带来了,你瞧它们还在鸡毛袋子里叫呢!”马成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你这个康师傅,来坐下,叫那些小东西叫去。”桂花听马成这么一说,赶紧把那些小东西提走了。康师傅却说:“天热,我害怕杀了拿上来会变味,所以没有杀。今天不要给食,收拾的时候好!”说着两手握在一起搓了搓,然后毕恭毕敬地对马成笑了笑说:“听人说没有转正的民办教师要下岗啊!”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些发白,额头的汗直往下淌,鼻尖上的汗珠子打了个趔趄,从上面滑了下来掉在大理石的茶几上。马成说:“没有!简直是道听途说,磨道里听了个驴梆声!”康师傅一听马成校长这么说,先前的紧张似乎倒成了些许的享受。他高兴地又搓了搓头发说:“马校长我走了,我还要走个西街,办些家用品去呢!”康师傅走后,马成脸也不洗就进了书房摆他的围棋去了,他用白棋紧围黑棋的地盘,他想人生不过白棋和黑棋的撕杀。“康师傅啊康师傅啊!让你下岗是真的啊!教委上周星期三开的校长会议上就已讨论过关于未转正的民办教师的问题。下岗是定了下来,我刚才不说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候我就会通知你的。”

康师傅刚走,李生又来了。李生是马成多年的棋友,在税务局工作。每到星期天他都要到马成家下两盘。李生一进门就径直到了马成的书房,这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习惯,就像他到各种店面去逛游一样,带着一种自豪和霸道。一到书房就粗声干嗓地说:“马校长,又在研究研究,快拾掇掉我们杀两盘,我还得去市场收税,快点,快点!”马成也不抬头,只顾放好了棋盘,然后才抬起头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喳喳呼呼的,看着吧!好钢往刀刃子上使,叫唤什么!来,来,来下着看。”然后,只叫了一声——茶!之后桂花已笑逐颜开地给他们两沏好了茶,便出去了。

下棋是风雅的事,是安静的事,是需要斗智斗勇的一种游戏。可在红艳的心里,他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嚷仗,本是风雅得如老僧入定一样安静的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境界的事。可公公和他的棋友总是在嚷嚷,不仅棋可以悔,就连人也可以悔的。马成的一个白子落在最边的一目上,本来是想来一步从书上摆弄出来的奇招的,可谁想李生这老狐狸不甘示弱,他黑子一落已打破了马成出奇招的想法。马成赶忙拿起了刚下的棋子。李生说着拉住马成的手:“你这个人,可笑得很,不悔,不悔!悔就算你输!”马成动气了,说:“可笑得很,由着你说了还不成,你悔了几回了?我才悔了几回?”其实,他们两人悔棋的次数不相上下。李生怒目而视说:“我就不让你悔,悔就是输!”他说话时把“输”字说得特别重,很有一点对那些想耍赖的小商小贩收税时说的那个口气:再不交,就给你关门!立即关门!马成也一惯在学校里在家里都由他说了算,一听这种霸道的口气也受不了,忽地站了起来说:“你想干啥?”李生也站了起来说:“牛个槌子骨,吃槌子一股橹筋,掰肋巴十二根!”马成一把掀掉棋盘说:“老子我不下了!”李生也说:“老子我也不下了,我再和你下了棋我就不是娘养的。”马成也说:“老子再和你下了棋,我也不是娘养的!”李生一听,气呼呼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回过头来说:“我再和你下棋我不是人,我是驴日的。”

马成和李生闹翻,对于桂花、红艳和小田田来说都是好事。再免得他们昏天黑地,下个没日没夜。李生走后,马成又心疼他的棋子,他在小心地捡,桂花、红艳也给他捡。红艳说:“爸爸真和他不下了?”

马成说:“嗯!”

“不下了好!”

“嗯!”

可是,一到星期天,马成又给李生打电话,没打通。正要出门去寻,李生拎着些小吃又来找他下棋,一下下了个大半夜。直到红艳让田田出去说:“爷爷,我都瞌睡得不行了,再下就不是爷爷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李生像小孩子似的将舌头伸了伸说:“不下了。”马成也说:“不下了也行。”但第二天照样下个昏天地暗,还是嚷嚷个不停。所以红艳认为下棋并不是什么风雅之事,也不能叫“坐稳”,只不过和麻将、炸金花一样是一种恶习!结婚那天,公公请来了好多棋友,下了个天昏地暗,那是图个喜庆,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后来,总是一次又一次败她的兴致。有时田田陪她睡,大多数时候小东西还和奶奶睡。所以只她一个人,她老睡不着,特别是公公和人下棋嚷嚷的时候,更是难以入睡。因此,她有些恨公公。她先前对下棋的那种敬畏,那种对风雅的理解也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