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98 年,素质教育开展得如水如荼,做为主管教学的副校长的天凡,必须要紧紧跟上时代的步伐。马成校长一从局里开会回来就传达有关素质教育的相关文件,把人学得天旋地转的,素质教育的时代要来临了。
马成校长亲自在学校的粉皮墙上写了几排大红的美术字,其中有一行写着:内强素质,外树形像。局里要派各学校的校长到一个叫汩罗的地方去学习。马成校长忽然有了胃疼的毛病。要说是个好机会,但又没有办法成行,还专门写了一回申请让副校长代替他去学习。局里批准了他的请求。天凡很高兴,这种公费的活动他喜欢。
于是天凡就成了实地考察远赴“汩罗”队伍中的一员。
快下午五点钟左右,火车已驶进南方的一个城市。天凡和另一个学校的校长老陈住进了一家名叫“世纪红”的酒店,实际是个像澡堂子一样的旅馆。他忙完住宿手续后,和老陈聊起了天。
天凡:“听说南方的城市满街都是‘鸡’,公开拉客就像喝豆浆吃油条一样随便。唉!你说怎么这一路就没碰上一个,真他妈的扯蛋,难道这事也‘假冒伪劣’?”
老陈说:“就是嘛!中国可不是美国,哪敢和法国的巴黎较劲,在街上公开拉客,扯蛋!不过,天凡校长你发现没有,街上也有拉客的,但都是拉你住旅馆、擦皮鞋、洗澡、卖火车票之类的,不像是那回事。”
老陈说:“街上也有穿着京剧的厚底靴和刚刚遮住臀部的小皮裙子的飘过。可也不拉来啊!”
天凡也气愤地说:“就是,扯蛋!根本不可能,警察是吃闲饭的,能不抓啊!”
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天凡的脸像做了贼一样地涨红了,不自然地说:“要不,咱再……转转?”
老陈说:“转就转一转!”
正是这个城市的傍晚时分,夜灯充满了诱惑,靓亮多姿地布满城市的夜空。已经不耐烦的老陈带天凡向一发廊窥视而去。发廊就如脱了裙子的女子,露出性感的胴体。发廊门口站着几位艳丽多姿的小姐,向老陈和天凡这边频频微笑。老陈说:“你,笑什么?”天凡也望了望老陈说:“没什么!”
天凡想,那门口站着的多像香香啊!平日价常开玩笑,有一次香香来请假,正好天凡在马成校长的办公室。马成用眼睛的余光捉弄揉搓了香香的胸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和天凡显出不安模样。马成才说:“请假?……有事?”便掏出笔准了假条。香香走后,马成又说:“天凡,像这样的女人,和她结婚,这辈子,够了!我是不行了,你抓紧啊,哈哈……”天凡也附和着说:“宁可花下死,做鬼亦风流。”“就是嘛,哈哈……”马成很开朗地说了一句。这是一向阴郁的脸上开花的一次。
天凡这样想着,老陈捣了捣天凡说:“想什么呢?我们过去看。”天凡和老陈向“香香”靠近了。“香香”一伙人像强盗似地上来,将天凡和老陈拉住。老陈立刻说:“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光天化日!”天凡也说:“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香香”嗲声嗲气地说:“你们不干什么,跑这来干什么?”天凡嘿嘿地笑着说:“我们两个人,你们这一堆人……”“这还不好办吗,来来,进!”“香香”说着,天凡和老陈被几个女人连推带搡地拖进了发廊。“香香”搂着老陈说:“大哥,怎么不请我们姐俩喝酒啊!”另一个用指头轻戳着天凡说:“小气鬼!”天凡只是僵硬地笑着,说不出话来。老陈则傻愣愣且结巴地冒出一句:“我们,我们……又不认识,凭啥要请你们喝酒?”“香香”更加妩媚地笑起来,随手从尻子上一摸,一张野鸡红百元钞放在桌子上说:“那我们猜谜语,谁输了谁就请客!”然后还不等老陈和天凡准备好就说:“男人看女人洗澡,打一首流行歌名。”天凡和老陈都傻兮兮地答不上来。“香香”说:“是《雾里看花》!输了吧?”老陈说:“操,我操,《雾里看花》呀!学校里学生不是经常唱吗?”用指头戳了戳天凡的女人也说:“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再猜一个,女人看男人洗澡,也打一流行歌名,是什么?”老陈和天凡仍就大眼瞪小眼。“香香”抢着说:“是《好大一棵树》呀!”然后两个女人发狂似地暴笑起来。老陈和天凡,先是一愣,接着也猜到了意思,也大笑起来。天凡眼角都溢了泪,连忙说:“妈的,好大一棵树,哎呦,妈的,好大一棵树。哎呦,哎呦……”用手在自已大腿上拍了又拍,说:“你们这两个丫头啥都敢说呀!行,行,我们两个老头子请你们喝酒,坐下,拿酒来!”两个女人见挑逗成功,便想直奔主题,马上做成生意。“香香”拉着老陈说:“喝酒有啥意思,走嘛,我给你去按摩按摩,比喝五粮液还美!”说罢干脆把老陈拉起来,双手抱着腰往前推他说:“走嘛……”老陈扭头望天凡时,额上沁出些许汗珠,涨红了脸,说:“他去,我就也去。”天凡仍旧坐着,但一张脸已经紧张地憋成了紫色,眼皮都跳起来。另一个女人也妩媚如三月的叫春猫,天凡终于也像刚跑完长跑似得喘着粗气摇晃着站了起来。老陈以为天凡真要去了,脚也开始移动。天凡晃了几下却又坐下了,紫了脸结巴地说:“把……把……把这酒喝完了……”老陈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也赶紧坐下,说:“对,对,把这点酒喝完了!”看来他们事到临头还胆虚。
两个女人就等他们把酒喝完。
天凡和老陈把最后一点酒喝完了。渐渐涨红了脸,言语也突然无所顾及了起来。两个小姐就站着等天凡和老陈动作。天凡说:“就这儿?”小姐说:“上楼,上楼!”长得像“香香”的还笑着说:“在这儿不成了表演了吗?”于是依红依翠地上了楼。玫瑰色的天地向天凡和老陈彻底洞开,天凡发现楼上居然地方很大,被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房间,留出一个曲里拐弯的小走道,走道里灯光一片粉红。天凡悄悄地推开一个上书“银座”的门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并没有床,只在地上放一床垫子,垫子上扔俩枕头,有一条毛巾被,天凡似乎有些激动。“香香”说:“一人一间屋。进去吧。”天凡和老陈都不敢进去,天凡鼻尖子上的汗水在灯光下耀眼夺目,像宝石在强光下闪耀。然后涨红了脸说:“有个事咱们得先说好,多……多少钱?”两个小姐非常短暂地相互一看,“香香”马上说:“三百。”天凡说:“两个人?”“香香”斩钉截铁地说:“不,一个人三百。“天凡先叫起来:“啊呀,太贵了,太贵了太贵,太高!”另一个小姐又奶声奶气地说:“不贵啦,不高啦,我们做这就这个价啦,进去啦,来吧!”
但天凡在这一瞬间坚决不受诱惑,坚持说太贵了,老陈也附和着说太贵了。天凡说:“你们想想现在一斤猪肉才多少钱?!”“香香”说:“那就二百五,怎么样?”天凡说:“二百五也太贵了,哪有这么贵!”然后双方经过激烈的争价,从二百五、二百三、二百……一直往下侃价,最后像菜市场上买菜的老婆娘一样,“香香”一咬牙说:“看两位今天第一次来,咱们交个朋友,一百五啦!再少实在不能做了。”这突然一下子减到一半,天凡和老陈不知说什么好了,继而觉得这两位小姐也确实有点意思,一下就砍去一百五,天凡看着老陈,天凡在关健时候习惯让别人决定。最后老陈说:“那就定了。”讲好了价钱,二小姐迫不及待地拉天凡和老陈进去,但天凡还是站着不动红着脸说:“能不能开发票?”“还要开发票啊?”天凡说:“那当然,这是规矩,不能开发票我们哪能消费。”天凡说:“要是不开发票,10 块钱我们也不来,一百五全家吃菜都好长时间呢!”“香香”说:“能开发票,你们说开什么票?这好办!”天凡说:“随便,不过得盖章。”老陈说:“这好办,只要税务发票就成!”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凡穿好衣服走出小房间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就像在单位上查老师上课一样,阴着个脸。用手在右肩头上按了按,觉得还痛得厉害。回到世纪红酒店,天凡好长时间没说话,直到脱衣睡觉时说:“老陈你看一下我的肩膀。”老陈一看分明一口咬下得,像一个椭圆形的印章,阳纹明显,中间一排紫色的牙印。
天凡被公安的人抓住是后来的事。那是河湾滩中学教委的人来检查后发生的。
傍晚的乡村像一首古典的诗,优雅、安祥。
太阳像个温柔的母鸡,扑闪着翅膀在西边的山头归巢的时候,天凡进了学校边的村子。黄昏的村子比别的时辰更像村子,太阳均匀地为村子的墙头屋脊抹上了柔和的颜色,使那些裂口的粉皮墙、土块墙润泽了许多。羊群归圈了,咩咩的声音就像香香的那个肥大的屁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弄得他痒酥酥地怪舒服。他闻到了一股草木灰的味道,全身被一股温暖的凉意包围着,他感到很舒服。这是几年来少有的感觉了。他认为散心的目的达到了,心头堆积的烦恼好像一下子全没有了。他想,散心、散心,心可真散了,舒服得像没有了心。“没有了心好……”他说出声来了,像没心没肺的驴。这年头,没有了心好。那像今天区教委检查组的那个“驴”,妈的,说我们的教学工作安排得不好。是不是鸽娃子没吃好,酒没喝好,妈的,一次花了六七百,还没吃好,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真他妈的!没有了心好啊!这年头吃人喝人再醉了胡说人。妈的!这样想着,他似乎感到散了的心又回来了,仍旧沉甸甸地搁在肚子里像块石头。糟糕,他晃了晃脑袋,仿佛想晃走什么东西似的。
身后听到初三学生放学时的噪杂声,使天凡又感到心的沉重。他望着村巷里几只戏闹的狗,心里涌起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仿佛一种久违的东西又回到了他身上。他产生了想唱几句歌的强烈欲望。天凡最喜欢唱的是《霍元甲》的主题歌,那旋律苍劲悠远,总能和他的心境产生奇妙的和谐,刚哼了两句,天凡便发现一个放羊娃像望个怪物似的望着他。他真想骂句野蛮话,但一看是个瘸子,一跛一跛地走开了。这时,他又看到一个女人拿着木锨在塞炕,很有节奏地往里捣。他记起自己是散心来的,而且是到熟悉不过的村子里散心来的。他想到在村子里卖弄牦牛嗓子,疯疯颠颠的,叫人笑话哩,一个校长家。这样想着,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时,便看见了天凡。“唉呀!校长到屋里坐会,喝口水……”银盘大脸的女人声音很好听,看起来粗手大脚的,可很丰满,胸前的那家伙像两只肥大的肉鸽,好像要振翅欲飞。天凡嗝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不知怎么又痒了起来。他抬起左手理了理头发说:“不了,走一走……”可那女人放下木锨用力拍了拍手,好像要把手上的灰尘和垢甲都拍尽似的。随着几声响,天凡已被拉进了庄门。屋里的男人,见女人请进来的是学校的校长,满脸堆笑着迎了上来。笑起来无声,倒像在往手上呵气。呵了一阵,偷眼望了一下自己的女人,唯恐自己呵得不标准。“老实人啊!”天凡想。女人说:“校长,你稍坐坐。”说着用眼睛勾了自己男人一下,说:“还不快去……”男人又呵了几下,满脸堆笑着出去,女人给天凡倒了一杯热茶。紧接着一阵散乱的鸡叫声。女人出去,咕叨了几句,然后进来便是和天凡喧谎,不到一个小时,那男人又呵气一样地笑着揣来了一盘鸡肉。女人见男人做好了,便从椅子上赶紧起来,到墙旮旯里拿起炕桌迅速收拾好放到炕上。然后请天凡上了炕,此刻天凡想起进修时老师讲陆游《游山西村》的句子:“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可现在农民穷呀!每年那么百来块钱孩子的报名费都有交不起,可见这年月人穷了。这样想着好像生了些许的正义感,心头有些不舒服。今天一吃几百,那个区教委的“驴”还指桑骂槐,妈的!但又一想,这年头都是这样,只要手中有权,吃吃喝喝都这样。成克杰几千万,张二江有107 个女人。我们才一次吃喝几百,不算啥。九牛一毛。农民也没治,我一个人扭转不了乾坤。混吧!吃吧!喝吧!管他呢!天凡想着便拿起了鸡头啃起来。女人又勾了男人一眼。男人又呵了一阵笑,便走出去了。过了一阵子,男人抱着两瓶酒进来。那晚天凡喝醉了,天凡要出去解手,女人又勾了男人一眼,男人便扶着天凡尿了一泡。回来时,女人又勾了男人一眼,示意把天凡扶上炕。于是男人把天凡平放在靠窗子的炕上。
不知什么时候,天凡一觉醒来,便看见一缕月光从窗玻璃射了进来,亮亮的。天凡头有些痛,口渴得厉害。女人好像没有睡着,说:“校长,喝水吗?”天凡说:“我怎么在这儿……”女人说:“昨晚在我们家喝酒,你忘了?真醉了昨晚!”这时天凡才记起傍晚以后的事来。女人拉着了电灯。天凡坐了起来,女人光穿着线衣线裤,给天凡倒水。天凡再次看到了女人拿壶时蹶起的尻子。女人倒上水,又双手拿着送到天凡手里时,天凡感觉到胸前那肉疙瘩带来的一股热气。天凡忘了接水杯,女人似乎知道了什么。笑了一下说:“我们的人,喝成死猪了,校长你听杀猪一样的呼声。”说着把水杯子往天凡手里推了推,晃出了一些开水,正洒在天凡的裆里。“唉呀!”天凡呻唤了一声。女人说:“唉!真是烫坏了校长,可不好交代。”一面用眼睛勾了勾天凡,一面用肥大的手把线衣往下拉了拉,胸前紧了紧,露出了一点肉乎乎的东西。天凡身上一痒,顺势将女人拉到怀里。
水杯打了几个滚从炕沿上跌了下来,啪地一声碎了。女人的男人的呼噜声仍然此起彼伏。窗口里射进的一缕淡淡的月光,在两个扭动的身体上徘徊,驻足,轻吻。
后来隔三间五地去,时间长了总会被发现的,那女人的男人把天凡告了,还带人抓了个现行。拿河湾滩人的说,那个肥屄缺槌子捣,看!把人家天凡一辈子的前程给毁了。日屄的受了处理,踢了饭碗,毁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因为是国家老师;挨球的卖屄的“一个没帽盖的和尚”,却照样卖她的大肥屄。
后来,马成退休在家,身边这样的事儿越来越多了的时候,他更觉得那才是多大的事儿!为了这,我把那个大学生告了,后来还判了刑;天凡也踢掉了饭碗。电视上不是天天有“乳房”广告、床上戏吗?他感觉好像自己欠了人家的。变化也太大了,他几乎都转不过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