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辟荒途寻求经律的法显
释法显,俗姓龚,平阳(郡治在今山西临汾县西南)人。出身于普通百姓家庭,家境贫寒,三位哥哥都因有病得不到及时治疗而年幼早夭。父母怕法显步诸兄后尘,3岁时便把他送进寺院,度为沙弥。在寺院中一边参加劳作,一边刻苦学习修行,培养了艰苦卓绝的精神和对佛教极其虔诚的感情。有一次与同学数十人在田中割稻,遇到一伙饥民前来打劫,同学们都奔走逃命,唯有法显镇静自若,留下来向抢谷的饥民们宣传因果报应的道理,然后才安然回寺。抢谷者听了法显的说教,害怕来世受苦报,也弃谷而去。这件事表现出法显为法忘身的精神,一寺僧众数百人无不感动叹服。
当沙弥期间,法显的父母相继去世。法显料理完双亲丧事,了却了尘世牵挂,更加专心致志地学习佛法,终于获授大戒,成为正式僧人。曾到长安游学,见到不少僧徒,仪轨不整,遭到社会上的尖锐批评;有的统治者还以僧徒滥杂为由,下令沙汰僧人。这些情况使他痛心疾首,认为是佛法之累。为了佛教的顺利发展,他感到迫切需要有完整的戒律,用来统一僧众的行事。但当时在中国内地译出的戒律只有《僧祗戒心》1卷,《比丘尼戒》1卷,《十诵比丘戒本》1卷,《比丘尼大戒》1卷,《教授比丘尼二岁坛文》1卷,这些戒本仅仅是某一部戒律的一部分,远远不能满足要求。法显慨叹律藏残缺,萌生了远游天竺,求取经律的想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准备,法显约集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同志,于后秦弘始元年(即东晋隆安三年,399年)从长安出发,踏上了西行求取戒律的征途。这时法显年龄已近60岁。以60岁高龄而敢于冒死患难,万里求法,正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的勇气和献身精神,确实是无与伦比。
他们越过陇山西上,先后经过鲜卑人乞伏干归治下的西秦(治金城,今甘肃兰州)和鲜卑人秃发傉檀当政的南凉国(治西平,今青海西宁之东),度养楼山至张掖(今甘肃张掖西北)。当时段业从吕光的后凉政权中独立出来,自为北凉王,都张掖。东受吕光进逼,西有敦煌的李暠谋叛,所以政局不稳,交通断绝。法显一行遂在张掖停留下来,接受段业的供养。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另一批西行求法的僧人智严、慧简、僧绍、宝云、僧景等,大家相见,分外高兴。时属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的安居修道之时,便共行夏坐。然后结伴进至敦煌,受到太守李暠的供养。逗留一个月后,法显等五人与宝云等作别先行,跋涉流沙。沙河中气候恶劣,时遇热风,飞沙走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唯有死人枯骨,可以作为识别方向的标志。经过17日的艰苦奋斗,走了1500里,到达鄯善国(治今新疆若羌)。此地是小乘佛教流行地区,出家人习天竺语言文字。法显等人于此居留一月,西北行至焉夷国(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境),又与宝云等相会。经过一段休整,法显等受到当地苻公孙的资助,继续前行,向西南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抵达于阗。智严、慧简、慧嵬等则因资粮不足,转向东边的高昌(在今新疆吐鲁番县东)筹集行资。
于阗国(今新疆和田县城东)经济繁荣,佛教发达,多大乘学,待客热情。法显想在此观摩佛诞节行像的盛况,留居三个月,慧景、道整、慧达先发,向竭叉国(约当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四月行像(即装饰佛像游行仪式)过后,僧绍一人随胡僧到罽宾(今克什米尔),法显等进向子合国(约当今新疆叶城县西南约110里之奇盘庄),然后南行入葱岭山,到于麾国(故址可能在叶尔羌河中上游一带)过夏安居。此后到竭叉国,与慧景等会合。由此西行,越葱岭,抵古印度西北的陀历国(故址在今克什米尔西北部印度河北岸达地斯坦)。从长安至此,历时两年,经受了沙河、大漠和雪山(即葱岭)种种艰苦环境的考验,始达五天竺的北境。
从陀历国南下的道路也很艰险。在壁立千仞的山崖之间,昔人凿有梯道700余处,手足并用攀援经过这些梯道,又有水急流湍的印度河横亘在前,河宽将近80步,必须小心翼翼地足蹑悬索过河。如此偏远艰险之处,连汉代的张骞、甘英都未曾到过。然而法显等人,凭着对佛法的坚定信仰,凭着要把经律传播到中国的无比热忱,竟然克服了千难万险,来到了印度河南岸。
过河便到乌苌国(在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脱河流域),法显在此坐夏,慧景、道整、慧达三人先往那竭国(故地相当今阿富汗东部贾拉拉巴德附近)。后来法显由乌苌国历宿呵多国(在今印度河与斯瓦脱河之间称为斯瓦脱之地)、犍陀卫国(故地约当今斯瓦脱河流入喀布尔河之附近一带),到达弗楼沙国(今巴基斯坦之白沙瓦)。这些地区多奉行小乘佛教,遗留有大量的佛迹如佛钵、佛影、佛齿及顶骨等。法显等人在这些地区观光问俗,巡礼佛迹,接受天竺佛教传统的教育。
在弗楼沙国,宝云、僧景等供养佛钵后便准备回国;慧景有病留在那揭国,由道整照看,慧达一人自那揭国至弗楼沙国与法显相见后,遂随宝云、僧景回国;慧应则在佛钵寺病逝。于是法显单身独进,至那揭国会齐慧景、道整,参礼了佛顶骨,三人复南渡小雪山。这小雪山冬夏积雪,他们在山北遇寒风暴起,慧景病后虚弱,抗不住严寒,口吐白沫,对法显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吧,不可一起等死。”说完便死了。法显抱着同伴的遗体,泣不成声,悲痛地说:“本图不果,命也奈何!”
法显和道整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长眠的伙伴,过岭后先后经过了罗夷国(在今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交界处)、跋那国(今巴基斯坦北部之邦努)、毗荼国(在今巴基斯坦与印度相邻之旁遮普地区),逐渐进入中天竺。这里是佛教的发源地,也是印度佛教的中心地区恒河流域,在五天竺被称为“中国”。法显等在“中国”先后到过摩头罗国(今印度马士腊)、僧伽施国(都城在今印度法鲁哈巴德区之桑吉沙村)、沙祇大国(当今之瓦腊纳西以北一带)、拘萨罗国(在今印度北方邦北部)。这些地区佛教的昌盛给法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拘萨罗国的都城舍卫城,是释迦牟尼佛祖长期讲经说法的地方。著名的祇洹精舍就在城南,法显、道整特往参拜。他们摩挲着精舍中的佛祖遗物,遥想世尊住此25年,自己生在边远异国,千余年后才得前来拜谒;又想到共诸同志游历诸国,现在或还或死,不禁怆然心悲。
当地僧众听说法显等来自汉地,十分惊奇地说:“奇哉!边地之人乃能求法至此!”都认为是前所未有的事。此后,法显又先后到了释迦诞生地迦维罗卫城(今尼泊尔南部提罗拉科特附近)、释迦逝世的拘夷那竭城(不详为今何地,或谓在今尼泊尔南境小腊普提及干达克两河合流处之南),以及佛陀说法的毗舍离国(今印度北部之比沙尔),参礼了大林重阁精舍、佛住处及阿难半身塔,第二次佛教结集的纪念塔。再到古阿育王的都城摩揭提国巴连弗邑(今印度北部之巴特那)及释迦另一处说法地王舍新城(今印度北部之拉杰吉尔),登上释迦长期坐禅、说法的耆阇崛,烧香礼拜,慨然悲伤,收泪说道:“佛昔于此住,说《首楞严》。法显生不值佛,但见遗迹处所而已。”即于石窟前诵《首楞严》经,留住一宿。第二天,还向王舍新城。
法显还辗转寻访了迦兰陀竹园和第一次佛教结集之所车帝石窟(即七叶窟),以及伽耶城(在今印度比哈尔邦伽雅城)、迦尸国波罗捺城(今印度北方邦的贝拿勒斯)等地。伽耶城是释迦当年成道处,法显寻访了佛陀当年苦行之处,成道的菩提树处,这些地方皆建有塔像。波罗捺城的鹿野苑是释迦成道后始转法轮处,后人于此建有精舍。在这些地方,法显饱览了圣迹,宗教感情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同时也更深地体会到佛祖为法献身的精神。
但法显西来的最主要目的是寻求戒律。在北天竺,他没能达到目的,因为北天竺诸国佛教的传播皆师师口传,无本可写。所以他转游中天竺。当时,中天竺已有相当数量的梵文经律被传习。法显游历观光完主要圣迹后,回到巴连弗邑,在此留学三年(当为405-407年),学梵书梵语,一边抄写经律。
与法显同来的道整,看到中天竺佛教的发达昌盛,追叹本国戒律残缺,决定长期留下来。法显一心想要使戒律流通汉地,于是独自回国。
法显归途选择的是海路。先沿恒河东下至瞻波国(首都故址在今印度东部巴加尔普尔附近),再至海口的多摩梨帝国(在今印度东部坦姆卢克附近),留住二年(当为408-409年),写经和画佛像,然后搭乘商船至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师子国也盛行佛法,法显在此参观了寺、塔、佛迹,当参观无畏山寺玉佛像时,看到像侧供养着一支来自祖国的白绢扇,不禁触动乡愁,凄然泪下。他后来在《佛国记》中写道:“法显去汉地积年,所与交接,悉异域人。山川草木,举目无旧。又同行分披,或留或亡,顾影唯己,心常怀悲。忽于此玉像边见商人以晋地一白绢扇供养,不觉凄然,泪下满目。”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离乡10载,去国万里,触景伤怀,那爱国思想的感情是多么浓烈、多么自然!
在师子国的两年(当为410-411年),法显又求得梵文《弥沙塞律》藏本、《长阿含经》、《杂阿含经》、《杂藏》诸经律,都是他在出国前未见到者。
此后法显即搭乘商舶启程归国。那时在大洋中航行有两大困难,一是风浪险恶,船小,无通讯、导航设备,完全依靠观察日、月、星际辨别方向,遇到阴晦天气,只能随风飘荡,听天由命;二是在今马六甲海峡的航路上,海盗猖獗,海舶航行,多改道绕过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之南而东进。法显附载的商船,容纳了200多人,在当时算是大船了,也是为了避海盗抄掠,向南绕大圈子。但船行仅二日,船就漏了,备用的小船又被人砍断了绳索,大家十分恐惧,纷纷把粗笨财货抛弃海中以减轻船的负载。法显也把水瓶、澡灌等物丢入海中,而把经、像视为命根子,深怕商人要他掷去经、像,一心默念观世音并归命于汉地众僧,反复祷告道:“我远行求法,愿威神归流,得到所止!”如是在大风中漂流了13个昼夜,到达一岛,待潮退后补好船漏处,始得继续前进。
又在茫茫大海上艰难航行了几十天,到达了耶婆提国(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或爪哇岛)。在此国停留5个月,换搭另一艘商人大船归国。出发那天刚好是四月十六日,法显就在船上度夏安居。路上遇狂风暴雨,迷失方向,水米俱尽,艰险难言。经过三个月的搏斗,始得傍岸。见岸上藜藿依然,判断到了汉地,但不知具体是何地方。上岸问猎户,才知是青州长广郡(治今山东崂山县北)牢山(即崂山)南岸。时为晋义熙八年(412年)七月十四日。当时青州已在东晋的控制之下。长广郡太守李嶷敬信佛法,听说有沙门持经像航海而至,即派人把法显接到郡治。
法显本想立即回长安,但此时长安隔在他国,未能如愿,在李嶷和青州刺史刘道怜等人的协助下,在彭城(今徐州)度过一冬一夏,于次年抵达东晋都城建康。总计法显西游往返历时首尾15年,游历了将近30个国家。
晋义熙九年秋,法显在建康道场寺,与同住此寺的天竺僧人佛驮跋陀罗共同翻译带回的梵文经典,宝云也从中做了一些协助的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译出《摩诃僧祇律》40卷,《大般泥洹经》6卷,《杂阿毗昙心》13卷,《僧祇比丘戒本》1卷,《杂藏经》1卷,《方等泥洹经》2卷,总计6部63卷。
法显带回的经律,对于中国佛教的发展起了重大的推动作用。就戒律来说,佛家律有五部,即《萨婆多部十诵律》、《昙无德部四分律》、《摩诃僧祇众律》、《弥沙塞部五分律》、《迦叶维律》。《迦叶维律》未传至中国,至中国的四部中,法显携归者有三部,可见他对戒律流传的贡献之大。就经义来说,他带回的毗昙部经、阿含部经和泥洹部经,都是极为重要的经典,在东晋十六国时极受中国学僧的重视,尤其是《大般泥洹经》的携回和译出,对晋宋之际佛学的发展影响最为重大。《泥洹经》宣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使得涅槃成佛的对象冲破了阶级和身份的限制,扩大到社会的全体成员,最适合在社会矛盾日益加深的背景下统治阶级的需要,对广大劳苦群众也有莫大的诱惑力。所以南朝时期涅槃学兴起,取代了两晋般若学的主导地位。对于佛学思潮的这一转变,法显携回并译出《大般泥洹经》(泥洹即涅槃),实有莫大的推动作用。法显在建康时,曾应同侣的要求,将西游经过和见闻写出来,后来名为《佛国记》或《法显传》,这本书真实地记录了法显西游途中的经历和思想感情,对中国西北地区及中亚、南亚、东南亚广大地区的地理、交通、宗教、文化、物产、风俗,乃至社会发展、经济制度等,无不有所述及,从中不仅可以看出法显忠于信仰,不辞劳苦,为法献身的伟大精神,也是我们今天研究当时亚洲史地、文化及中国和亚洲许多邻族、邻国间的密切友谊和文化交流的珍贵资料。
法显晚年到了荆州,逝于江陵的辛寺,年82岁,亦说86岁。其时大约在东晋义熙十四年(418年)至南朝刘宋景平元年(423年)之间。他一生修道、游学、译经,都是依靠自力,默默而为,始终是一位平凡的普通僧人,愈平凡,愈显出他的贡献和精神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