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威关押处

钟子威关押处

钟子威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问题,忽听门外有女人说话。

“黎机要官?”钟子威立即来到门口,从房门的小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黎靖从腰间掏出手枪递给了门卫。门卫有些不好意思:“黎机要官,您就不用了。”

黎靖很认真:“拿着!这是刘司令的命令,谁都不能例外!”

门卫只好把黎靖的手枪收下。

卫兵打开了禁闭室的门锁。

黎靖整了整军容,然后走进禁闭室。

黎靖进门后,把房门关闭。从窗口回头看了一下门外,然后一头扑进钟子威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钟子威的腰。

钟子威向后退了半步,他试图把黎靖的手臂扒开,黎靖却在他怀里喃喃道:“别动,就这么待一会儿……”

钟子威呆呆地站在原地。

黎靖闭着眼睛在钟子威怀里陶醉着……

良久,黎靖松开手,抬起头,深情同时又是愣愣地看着钟子威。

钟子威打趣道:“干吗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黎靖伤心地:“子威,你憔悴多了!”

钟子威发牢骚:“整天关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屋子里,能不憔悴吗?!”

黎靖:“对不起,我没有经常来看你。”

钟子威:“黎靖,你来不是单纯为了安慰我的吧?”

黎靖:“那你说,我来干什么?”

钟子威:“该不会是刘司令后悔放我自由吧?”

黎靖:“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很怕刘司令后悔?”

钟子威:“当然!谁愿意整天不明不白地被关在这里?”

黎靖紧盯着钟子威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明不白被关的吗?”

钟子威反问:“莫非黎机要官也相信我是‘黄山’舰反水的主谋?”

黎靖收回目光:“我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关键是刘司令相信不相信。”

钟子威:“黎机要官的意思是,刘司令相信了?”

黎靖:“刘司令从骨子里是不愿意相信的,但‘黄山’舰叛逃的事实又让他不能不相信。所以,刘司令很矛盾……”

钟子威:“既然刘司令相信我是主谋,干吗还要放我出去?”

黎靖:“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钟子威:“我知道什么?”

黎靖:“看来露丽小姐没有告诉你。”

钟子威:“露丽小姐怎么了?”

黎靖吃醋道:“看把你急的?你们还没结婚呢!”

钟子威:“你误解我了,我的意思是露丽小姐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

黎靖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露丽小姐是真心爱你的!她用她最心爱的‘百合仙妃’同刘司令做了交易,刘司令才答应你们结婚的。”

钟子威:“原来是这样!”

黎靖:“好好感谢露丽小姐吧,她能这样做,真是不容易。”

钟子威:“黎机要官到这里来,也不是让我谢露丽小姐吧?”

黎靖离开钟子威,围绕着钟子威床的四周边看边说:“那你说我来干什么呢?”

钟子威:“你来准没有好事儿!”

“你怎么这样说?难道我会来害你?”黎靖说着把手伸到钟子威的木板床下面到处摸索……

钟子威:“黎机要官,我说你来没好事儿,是说你来没有好消息告诉我。”

黎靖:“你怎么知道没有好消息?”

钟子威:“如果有好消息,你不会大白天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子威,你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国军精英!”黎靖摸索了半天一无所获。

钟子威:“我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有。”

黎靖:“你的心真细。”

钟子威:“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黎靖盯着钟子威的眼睛说:“保密局发来密杀令,说已经查明,你是共党奸细,‘黄山’舰反水的主谋,要立即予以处决。”

钟子威听后淡淡一笑:“你相信吗?”

黎靖:“刚才说了,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保密局相信。”

钟子威:“刘司令看过密杀令了吗?”

黎靖:“司令现在在李村前线临时指挥所,我还没有告诉他。”

钟子威:“为什么不告诉他?”

黎靖:“告诉他你还能结婚吗?”

钟子威感激地看着黎靖:“靖靖,谢谢你为我着想。”

黎靖:“你怎么谢我?”

钟子威苦笑道:“我已经命悬一线,还能怎么谢你?你说吧,让我怎么谢。”

黎靖说:“子威,咱们跳个舞吧!”

钟子威:“这算是谢吗?”

“算是吧。”黎靖将她那修长的左手臂搭在了钟子威的右肩上,她的另一只手主动抓起钟子威的左手,然后开始扭动腰肢。

钟子威被动地随着黎靖的舞步机械地跳了起来。没有舞曲,没有激情,没有话语。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禁闭室里跳着舞。慢慢地,黎靖的头就靠在了钟子威的胸前……

能够与钟子威搂得这样紧,靠得这样近,黎靖感到十分满足。

钟子威的心跳声宏大有力,像铁锤连连锻打通红的钢锭,像木槌阵阵敲击浑圆的大鼓,像海浪节节碰撞嶙峋的礁石……

“子威,”黎靖在钟子威的怀中喃喃地说,“虽然,靠着你的胸膛,听着你的呼吸和心跳,可我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

钟子威:“是啊,可能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那时候就更远了……”

黎靖猛地抬起头,用手捂住了钟子威的嘴:“不许这样说!赶快‘呸!呸!’”

钟子威的脑海里蓦然回闪早先他和桐雪在一起“呸!呸!”的画面——

钟子威回过神来,笑道:“你觉得‘呸!’有用吗?”

黎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催促钟子威:“快点儿,‘呸!’”

钟子威无奈地机械地“呸!”了一下。

黎靖不满意:“心不诚,再‘呸!’一次。”

钟子威:“黎靖,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样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可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做呢?”

黎靖:“谁说没有用?”

钟子威:“如果有用,你黎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我了;如果有用,普天之下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悲剧了!”

黎靖:“普天之下有多少悲剧我不管,我只管我身边的亲人和我爱的人不发生悲剧就行了。”

钟子威摇摇头:“你觉得你把范围缩得很小就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吗?”

黎靖:“子威,你一向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今天怎么变得如此悲观?”

钟子威:“不是我变得悲观,是现实太残酷了,残酷的现实使我无法乐观。”

黎靖:“现实固然有残酷的一面,但是,我们不能丧失最基本的信心,因为信心是战胜一切困难的唯一希望!”

钟子威:“你觉得,我还有希望?”

黎靖:“当然。”

钟子威:“保密局的密杀令已经下达,我的希望在哪儿?”

黎靖停下舞步,不动声色地举起手,她的手指上挂着一个钥匙环,环上有一把闪亮的钥匙,钥匙在环上来回摇荡:“在这儿!”

钟子威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黎靖:“钥匙!我的吉普车钥匙!”

钟子威:“给我?”

黎靖点点头。

钟子威:“干什么?”

黎靖慢慢扬起她那漂亮迷人的脸蛋儿,双臂轻轻揽过钟子威的脖颈,脸颊缓缓贴近钟子威的耳际,嘴唇上下微微碰了一下:“越狱!”

黎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钟子威听得真切分明。钟子威条件反射似的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扳住黎靖的肩头,把黎靖的整张脸拉回到自己的面前,用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黎靖的眼睛:“你说什么?”

黎靖依然不动声色:“你已经听清了!”

钟子威的眼睛与黎靖的眼睛对视着——

(画外音)钟子威万万没有想到,从黎靖的嘴里会吐出这样两个字!他久久地注视着只有一拳之隔的黎靖的眼睛。这双眼睛与露丽的不同,比露丽的要圆;与桐雪的也不同,比桐雪的要深。然而,最大的不同是,她们所蕴含的内容和所传递出的信息——露丽热烈、坦诚和执着,桐雪温柔、善良和纯净,而这双眼睛却要复杂得多——它是一个融渴望、叛逆、试探、嫉妒、犹豫、挑逗、杀气等于一起的混合体。面对这样一双混杂的扑朔迷离的眼睛,钟子威真的有些吃不准了!他不知道这双眼睛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也不知道这双眼睛给他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不过,有一点钟子威是明确的,那就是对这双眼睛,他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宁可辜负和错过这双眼睛可能给他带来的美意和生机,也决不能因为轻信和鲁莽而上了这双眼睛的当,进而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钟子威:“黎靖,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畏罪潜逃!意味着罪上加罪!意味着不打自招!意味着……”钟子威的嘴被黎靖的手捂住了。

黎靖:“子威!我亲爱的夫君!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做正人君子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该做小人的时候就得做小人!”

钟子威:“这句话用在这里似乎不大合适。”

黎靖:“我看再合适不过了。人与人之间可以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只有一条命!”

钟子威:“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越狱,就是死路一条?”

黎靖:“你说呢?”

钟子威试探地问:“越狱谈何容易?我连一件越狱的起码武器都没有!”

黎靖像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呈现在钟子威的面前。

钟子威大为吃惊:“你进门的时候,卫兵不是已经缴了你的枪吗?”

黎靖轻蔑地冷笑了一下,说:“对付两个傻大兵还不容易?”

钟子威接过手枪,在掌中把玩,心里揣度着黎靖的真实意图。

黎靖把吉普车钥匙塞进钟子威的手心里,说:“吉普车就停在外面,刚加满油。座位底下,有一支卡宾枪,两个弹夹,三颗手雷。我能做的就是这些,能否脱身,就看你的运气了。”

(画外音)钟子威终于意识到,黎靖的突然造访,是有目的、有预谋、有安排的。以他的直觉,黎靖的此番苦心完全是为他而准备的。也许是那个销魂醉魄的美好夜晚起了作用,也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恻隐之心,也许是黎父黎母的平安保佑,也许真的是黎靖的爱慕之心……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黎靖是真的在帮他越狱。想到这里,钟子威深深地被感动了!但是,钟子威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这一切都是圈套呢?

钟子威:“黎靖,我这人好奇心很强,我有些不明白,保密局要治我的罪,杀我的头,刘司令奉命把我抓进来,他赖以信任的机要官却鼓动我越狱。你难道就不怕刘司令怪罪下来吗?我若真的逃走了,你就不怕受到牵连?”

黎靖显得十分平静:“子威,这些你都不必多虑。我既然要这样做,就有这样做的理由和应对的办法。”

钟子威:“黎靖,我钟子威从来不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也从来不接受没有理由的恩赐。我想知道,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是为什么?值得吗?”

黎镜:“难道非要让我说出来不可吗?”

钟子威:“是的,我要你说!”

黎靖:“子威,你可能不相信,我之所以这样做,理由只有一个——我爱你!”

钟子威:“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你对我的这种爱是没有回报的吗?”

黎靖:“即便是没有回报,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况且,并非没有回报。”

钟子威:“并非?”

黎靖:“你忘了,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呀!”

钟子威:“那不过是……”

黎靖打断钟子威的话:“那不过是演戏对吗?不!在你可能是演戏,在我不是。我爱你是真心的,我嫁给你也是真心的。我不在乎什么名分,也不在乎什么形式,更不在乎什么地久天长。我们有了那一个难忘的夜晚,在我看来就足够了!”

钟子威:“靖靖,你这样说,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觉得很对不起你。”

黎靖:“你要真想对得起我,你就听我一句,马上走,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

钟子威显然被感动了,他拉过黎靖的手,把手枪放回她的掌中。然后说:“靖靖,谢谢你!我相信你解我于倒悬、救我于水火的诚意。但我想来想去,我不能那样做。”

黎靖:“为什么?”

钟子威:“那样做,命也许保住了,可我从此离开了大海,离开了我热衷的事业,那样无异于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啊!”

黎靖:“可是如果不走,你连命都保不住,还奢谈什么你的大海和事业?”

钟子威摇摇头:“如果是那样,我也认了!”

黎靖口气突然变得生硬:“你到底走不走?!”

钟子威看着黎靖,摇了摇头。

黎靖:“趁我还没有后悔,你赶快走!就算我求你了!”

钟子威依然纹丝不动。

黎靖连急带气,眼泪都要出来了:“子威,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看来,人绝顶聪明了,也会走向反面,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给你指出一条活路,你不走我也没办法。死还不容易吗?用不着保密局,茅森、茅林会成全你的!你就等着吧!”说完扭头就走,刚才还在手掌里的勃朗宁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什么地方。

黎靖快要出门的时候,钟子威突然喊道:“等等!”

黎靖眼睛一亮,旋即转身回到钟子威身边:“怎么,想通了?”

钟子威:“我想托你办一件事。”

黎靖眼睛里的希望之光顿时熄灭了:“什么事,说吧。”

钟子威:“茅林曾把马六儿的老婆孩子抓去当人质,以此要挟马六儿说出爆炸装置的密码,马六儿无奈之下告诉了茅林。马六儿为这事儿找过我,我的意见是,在引爆装置中安放一颗炸弹,只要启动按钮,引爆装置就会爆炸。这件事我已经来不及做了,我想请你跟马六儿联系一下,秘密地把这件事做好。记住,这件事不能告诉刘司令,只有你和马六儿知道。另外,我答应过马六儿,事成之后,给他一家三口买上船票远走高飞。拜托了!”

黎靖眼眶里噙满泪水,嘴唇颤抖地:“子威,到这个时候,你想的还是别人的安危……”

钟子威:“靖靖,答应我好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黎靖:“你放心,我会做好的。”

“谢谢你!”钟子威猛地把黎靖揽入胸前,捧起她的脸庞,狠狠地吻了下去……

良久,黎靖猛地推开钟子威,冲出禁闭室。钟子威追到禁闭室门口,对黎靖大声说:“黎机要官,请你转告刘司令,我钟子威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喊冤叫屈的!”

“知道了,我会转告的……”黎靖没有回头,她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走了几步,从禁闭室里突然飘出缠绵、悠扬而又极其伤感的小提琴声。这曲子是陌生的,以前从来没听过;却又是熟悉的,好像早已深谙于心。黎靖的脚步渐渐地迟缓下来,最终站住了。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到两个卫兵也被这动听的小提琴声感染得愣了神儿……

(虚幻镜头)黎靖向回飞跑,冲到钟子威的门前,左右开弓击毙了两个卫兵,然后闯进禁闭室,投入钟子威的怀抱!挥泪告诉钟子威:“我是真心实意想救你出狱!如果你再不相信,我只有和你死在一起……”

(现实镜头)黎靖的双腿和两脚像是失去了知觉,麻麻的,木木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怎么也迈不开……

小提琴声像一股股缠绵悱恻的清泉流泻出来,流进了黎靖的心池,把黎靖重新带回到了那个真实的难忘的晚上,她从琴声中仿佛明白了钟子威此时此刻的真实心声。

黎靖迈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地离开钟子威的禁闭室,她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画外音)现在,黎靖终于明白了,钟子威很想越狱,也非常渴望自由。可是,钟子威不敢那样做。因为,钟子威不信任她。不信任的理由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钟子威真的是共产党!而她黎靖曾经在臭名昭著的军统受过训练,是特务头子戴笠手下一个小小的走卒……想到这些,黎靖难过极了,泪水不可遏止地夺眶而出。她心想,她的一片真情和爱恋与钟子威的灵魂,只能在另一个世界形影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