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佳第一次看到天鹅这种美丽的动物时只有五岁。全家一起去生态园,小桂佳手里举着一块螺旋状的直板糖,大红的底色,叔叔给买的。后来的回忆只剩黑白的影像,唯有那块板糖熟透的樱桃红以及天鹅喙上那抹艳丽的中黄,跳跃在他的脑海里。后来,叔叔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以后他的画作里充斥着大片的灰色调子。桂佳喜欢灰色调子的水粉作品,让灰色不单调,灰中偏冷偏暖,他把握得很好。桂佳迷上天鹅这种鸟,他所有书上都画有天鹅,尤其天鹅的优雅姿态,简直令桂佳着魔。有谁见过任何时候都那么从容不迫、舞蹈一般的、将生活艺术化的鸟儿?只有天鹅。桂佳的卧室里悬挂的全是天鹅的照片、图片,飞翔的、静卧的。睡在床上,抬眼就能望见天鹅,桂佳觉得安全。桂佳的画板上也有天鹅的印记,黑色的底子,一只美丽的天鹅侧影,长脖子含蓄地低垂。

这天,桂佳睡过了头,醒来已是上午十点。桂佳没打算上学校去。母亲留的早饭还在客厅的茶几上,桂佳匆匆洗漱完毕,吃了几口,便登上顶楼。十点多,顶楼停满了飞累的鸽子。桂佳给鸽子拍照,他喜欢逆光效果,逆光中的鸽子尤其娇俏。正在举起相机的时候,在顶楼晒衣服的母亲看见了桂佳,怒气顿生,把手里的衣服一掼:“怎么,大画家,又没上学校去?”桂佳听出母亲的讥讽成分,没有理睬她,镜头对着一只灰色的小母鸽子。母亲上前,脸与桂佳离得很近,桂佳镜头里面只有母亲怒不可遏的脸。“你怎么不上学?将来靠这个能干什么,靠纸片子卖钱吗?”“对了,纸片子到了识货的人手里就是宝贝。”桂佳笑嘻嘻的。母亲听了心中不满,这样的争吵一天不知多少次。她端着盆下楼,临了说:“我说的话你不听,等你爸中午回来了再讲。”桂佳冲母亲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桂佳的父亲在一个小工厂上班,工资微薄。桂佳的第一台小型照相机就是父亲给买的。那时候父亲还年轻,一头自然卷的黑发,略长,两条粗粗的眉毛尾部上挑,俗称剑眉的那种,大眼睛、深凹的眼窝、修长的手指,指甲干净整齐,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一切艺术家应该有的外形父亲都有,可是父亲没有成为艺术家。问起这个,父亲总是很回避。父亲学过美术,桂佳的早期启蒙老师就是父亲。桂佳相信自己的行为父亲是支持的,父亲很早就想把桂佳培养成艺术家。不错,桂佳很有天分。虽然学的是美术专业,桂佳对摄影更喜爱。美术高考,桂佳每年都过美院的摄影专业课,无奈文化课是隐痛,复习三年了,文化课考得一年比一年差。桂佳也厌倦了在高中复读的日子,经常不去学校,这样恶性循环,今年桂佳十九岁了。

中午饭桌上,母亲絮絮叨叨向父亲数落桂佳的不是,父亲皱着眉头听着,不发话。最后桂佳说:“过不几天省外学校就美术高考了,这些天不去又有什么啊?”父亲接话道:“如果今年你文化课还不过呢,省外美术高考又怎么样呢?”桂佳对此无语,耸肩。“你不能把你那怪毛病改了吗?那么难看!”父亲说道。桂佳反驳说:“你看,那么多大艺术家,有多少是正儿八经从什么美院毕业的,有多少是三好学生!”父亲冷冷地说:“可是他们已经是艺术家了,我们只看到他们的成果,过程我们不知道。而你还处在过程当中,我和你妈又不是先知,怎么知道你什么结果?”

午饭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桂佳讪笑着,不再对这个话题进行任何辩解。

“爸、妈,还记得市郊的那片湿地吗?”在午饭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桂佳怯怯地说。

父亲的眉毛高高挑起,母亲停止收拾碗筷,浑身紧张得颤抖起来。

“嗯,我决定去那住几天,就住在叔叔的小木屋里拍几张天鹅的照片。”

“不行。”父亲的声音里隐藏着威严。

“我已经决定了。”桂佳语气生硬地说,推开自己卧室的门,“明天我就走了。”

“我和你一起去。”父亲的口气不容置疑。桂佳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最后耸耸肩,说道:“随便你,我什么时候走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