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教室里找到了美芬,她独自一人趴在课桌上温习功课。

“你吃饭了吗?”我走过去问。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是我进来,松了口气,继续伏案,有气无力地回答说:“哪有工夫吃?”

我看着她纷乱的短发和发青的下巴颌,说:“不如我来帮你温习吧。”说着,我自然地拿过她的习题。

她接受了我的帮助,之前我们因为烫头发与否产生的嫌隙淡化了,我庆幸她没再提。这次考试,美芬考了全班第十一,她没能进前十名,距离美芬妈规定的第一名更是相去甚远,但第十一名也已经是她考得最好的成绩了。

她挥舞着考试试卷,像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子,可美芬妈并不领情,径直去班主任办公室咨询退学事宜。美芬在后面拖拽着她。美芬妈一挥手,打散了美芬手里的试卷,卷子一张张落在地上,上面的分数并不是特别喜人,但能看出美芬真的是用心了。

来往的学生默默把卷子捡起来,递到美芬手里。美芬不停地说着谢谢,时不时用眼睛瞟一瞟怒气冲冲的妈妈。

“我考了第十一名啊……”美芬边说边抹眼泪。

美芬妈离开办公室后,早早趴在窗口偷听的我被喊进来,一看班主任的脸色,我就明白计划失败了。

尽管我每天中午不回家,帮美芬温习,尽管班里的尖子生自发每天给她加一个小时的小灶,美芬的总分还是没能超过排在她前面的十个人。

“谢谢你们,你的用意很好,可……”老班压低声音安抚着我,然而他的音调里也有无尽的疲惫。

九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美芬离开了学校,她走后的空位很快被新进班的学生补上。美芬就像消失了一样,“三千丝”也不见她的踪影。晓千每次见我都要问:“你的小姐妹到哪里去了呀?”

“她……她学习挺忙的……”我做贼似的坐在美芬最喜爱的沙发椅上,等晓千剪完头发,迫不及待地逃出理发店。

一个夜晚,我坐在桌前写作业,窗户被人怯怯地弹了两下。我拉开窗帘,一看是许久未见的美芬。她比离校前瘦了许多,头发剪得更短了。

我心中滋味复杂,把台灯往前挪了两寸,以便能看清楚她。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良久没有说话。

“梅子,我要走了。”美芬首先打破了平静,说。

“去哪儿?”

“去找我姐,让她看看能不能帮我找个什么活儿做。”

“你才十六岁,能做什么活儿呢?”

美芬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先学个手艺吧,我读书又不行,你也知道的,我没你聪明……”

“我帮你求求阿姨,好不好?你还来上学……”

美芬连忙摆手,说:“我不行的。梅子,你别找她了,她不会再让我读了,她说让我这样读书就是浪费钱。我也不想读的,就是舍不得你。”

她撇了撇嘴想哭,手指飞快地在脸颊上划了一下,大概是拭去了泪水。

“那你去学什么手艺?”

“不知道呢,可能学学剪发吧,回头我学成了,以后你的头发我包一辈子。”

“那说好了,你学好了可得回来找我啊。”

“说好了。”

美芬把手从铁窗栏杆外递了进来,我连忙捏住她的手,虽是夏天,她的手却凉极了,手心全是汗。这只手后面是美芬清瘦的脸,她抿着嘴笑着,两只大眼睛里旋着泪。

妈妈在客厅里喊我过去吃葡萄,美芬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她冲我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夜色中。我看不见她的身影,只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突然,我的脑海里又浮现那天“三千丝”开业的情景:美芬好凑热闹,拉着我的手往人堆里钻,也是这样热的天,也是一双汗津津的手,却不是同一个美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