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院儿里住的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及其家属。这个大院儿东西南三个方向建有三栋筒子楼,东西方向的楼多数住的是工人,南楼留给干部及其家属。别看这三幢筒子楼外观上没有什么不同,里面却是天壤之别。孩子们之间的敏感地带,就是家里的大人在厂子里面的地位。

我住在南楼,我的同桌美芬住西楼。

五年级快结束的那个暑假,美芬领我去看她家楼下的新理发店。我并非心甘情愿,但她知道我的心思,于是在人潮拥挤的店门前,她捉住我的手,泥鳅一般往里面钻。我看不见美芬完整的背影,她后脑勺的长马尾勾着我的手腕。

理发店名唤“三千丝”。新店开业有活动,引来许多工人家属,但更多的人如同美芬一样,是来看店老板晓千的。晓千年纪比我哥大不了多少,我哥读高三,而他已经是老板了。听美芬说,晓千来自南方沿海城市,个头不高,眉清目秀地俊气,与谁说话都十分温柔,观之可亲。

“给我算便宜点儿。”美芬半躺在店里唯一的沙发椅上。美芬个子矮,还不能完全够得着脚蹬,可她偏要踩脚蹬,因为来这里做头发的女士们不仅能讲掉价钱,还能气定神闲地躺在沙发椅上,轻而易举地把脚放在脚蹬上。美芬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她们,唯恐晓千拿她当孩子。实际上,晓千把我们俩都当孩子,因为我们都无法坐在沙发椅上够到脚蹬。

“小妹,已经够便宜了呀。”晓千好脾气地笑笑,招呼进来的新客,并请她坐在美芬的沙发椅上。

美芬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扶住我的胳膊下地,依旧牵着我的手走出店,只不过这次,她的手心里汗津津的。

我们刚站定,头上传来美芬妈气沉丹田、震撼大街的喊声:“芬儿,你弟要下学了,饭煮好没,就出去混?那个破店有啥好的,天天去,明儿就送你去找你姐去……”

美芬仰脖看看楼上,毫不示弱地喊回去:“你咋不给他做,他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

一只鞋毫不客气地砸下来,美芬跳脚躲避,鞋骨碌碌滚到路中央。

美芬敏捷地穿梭在车辆人群中间,把鞋拾了回来,用手拍拍鞋面上的土,说:“梅子,你先回家吧,今天不玩了。”

“你不是不给你弟做饭吗?”我问。

“我妈不做,我也不做,难道叫他饿着呀?他可是我亲弟。”美芬也开始学晓千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