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成绩检测后的家长会,美芬妈罕见地来了,只不过快结束的时候,她与美芬不知因为什么争执起来。美芬妈满学校撵美芬,嚷嚷着要剪了她的头发。美芬躲到老班身后。老班对美芬妈说:“你倒是也操心操心你闺女的成绩。”

“我不操心她?”美芬妈哭起来,她把鼻涕往脚后跟一抹,“我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我……”

“你只拉扯大了大姐,我跟弟弟都是大姐带大的,你怎么拉扯了……”美芬从班主任身后探出头,跟她吵架。

美芬妈更来气,发誓要捉住美芬好打一顿。围观的大人们悠闲自得地看着好戏。打骂孩子在我们县城很正常,孩子一点儿小事儿就能引来一顿骂,甚至骂是父母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小崽子,看我不打死你”的意思等同于“亲爱的,我爱你”。“骂”其实是桥梁,孩子们也都知道,嘻嘻笑着逃开,躲掉爸妈那似怒非怒的叫骂。

闹剧最后以美芬逃脱终结。人们接连散去,生活有很多琐事要忙,谁也记不起打听美芬的去向。这几年工厂效益不好,不停地裁员。美芬妈丢了工作心情不好,也常去“三千丝”坐着与人说笑。

回家路上,妈妈攥着我的手格外紧,她说:“以后别跟西楼的美芬玩了。”

“为什么?”我抬起头问。

“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成天往美发店跑,也不用心学习,好吃懒做,跟她妈一样!”妈妈说话的时候,鄙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妈妈是不烫头的,她把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晚上,我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屋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有人用指甲尖凿窗户,我问:“谁呀?”

“我,梅子开窗。”我听出是美芬的声音,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台灯的光映在她的瞳仁中,她一边脸脏兮兮的,显得很亢奋。

“你怎么了?”我问,“怎么还没回家?”

美芬不耐烦的神情一闪而过,她甩了下马尾辫,双眸炯炯有神地说:“梅子,你听我说,晓千答应给我做头发了,只不过,我得给他打工,每星期去一次,把剪掉的头发集中起来,送到乡下老牛那去……”

不知为何,我突然开始惧怕美芬眼中的光,那种夸父逐日一样热切的光。

“美芬,你也该把心收收了。”我压低声音说。

美芬眼睛中的光消失了,她往后退了两步,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她站着,没吭声。我想说些挽回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站了片刻,她离开了,后脑勺的发辫在黑暗中一甩一甩,像一条有力的鞭子。

第二天一早,尚在熟睡中的人们被美芬的哭喊声惊醒,东西南楼的许多人打开窗,看楼下发生了什么。我家在一楼,爸、妈和哥哥都站在院子里。我端着一碗稀饭,挤到他们前面,看到美芬捂着头,哭得声嘶力竭。她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剪得凌乱的短发,比妈妈的头发还要短,并且不如妈妈好看,像是一剪子剪下去造成的。

“听南楼的刘姨说,夜里美芬她妈趁美芬睡着的时候,一剪子把她的头发剪了,卖给了老牛,卖了好几百块呢。”

大院里的人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刷牙洗脸有条不紊,买完早餐,立在院里寒暄个没完。美芬坐在一边,捂着头好像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