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票号的兴盛
票号,出现于19世纪20年代初,其产生源于汇兑的需要。清代道光初年,山西商人在重庆、天津、北京等地从事颜料经营活动中,为解决远道运送现金的困难,从初期兼营汇兑业务中脱离出来,成为专门经营汇兑的机构。第一家专营汇兑的票号,是山西平遥人开设的由西裕成颜料号改组而来的日升昌票号。除19世纪60至90年代云南、安徽、浙江、江西个别商人也曾开设票号外,票号多由山西商人创设和经营,故习惯上所称票号即指山西票号。票号通过资金的汇兑,解决了不同地区因长途贩运而产生的债务清算和资金平衡等问题,因此自其产生后,即成为中国封建社会金融业的一个组成部分。鸦片战争后,中国封建社会的自然经济在外国资本主义刺激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以调剂社会资金为主要业务的票号在社会经济变化过程中,其职能也相应发生了变化。
日升昌票号
鸦片战争前夕,全国由商铺改组成专业从事汇兑的票号有七家,19世纪50年代末达到十二家,均由山西商人经营。这些票号,在二十多个商业比较发达的城市里设立了分支机构,其分号分布于京都、张家口、苏州、汉口、广州、长沙、常德、汴梁、济南、西安、成都、重庆、扬州、清江浦、河口、三原、天津、芜湖、周家口、屯溪、南京、沙市、盛京等地。清末已有新思想的冯桂芬对此曾评价说:“今山西钱票,一家辄分十数铺,散布各省,会〔汇〕票出入,处处可通”冯桂芬《用钱不废银议》,《显志堂稿》卷十一。,反映了分布各地的票号分支机构和频繁的业务,给资金的流转带来极大的便利。
票号的汇兑业务初期侧重于北方,其业务内容主要是商业汇兑。票号在经营汇兑过程中,有时根据商号的要求,也开展一些存放款业务。例如一些商号要求票号先为它垫付汇款,议定在一定时间后票号再收回所垫付的款项,商号则在交还垫款的同时,交付一定数量的利息。与此相反,票号在收下商号交汇的款项后,议定延迟一定的时日向受款者交付汇款,票号则免收汇费,或给予一定数额的补贴。这种汇款实际上等于商号在票号的短期存款,免收汇费或给予一定的补贴,无异于票号支付的存款利息。这种与通常汇兑不同的业务,被称之为“逆汇”,其名称本身已反映出票号传统的汇兑业务已有突破,向吸收存款发展。
19世纪60年代之后,票号的业务飞速发展,其在近代中国金融业中的地位因此引人注目。
首先,票号的经营区域不断扩大。1874年,全国票号从50年代的十二家增加到二十六家,设立分号的城市,从先前的二十一处增加到七十处左右。到80年代,二十八家总号连同其分号,在全国形成一个金融汇兑网。票号经营重点也由北方转向南方。上海为票号势力增长最快的城市。19世纪50年代,上海还无一家票号设有分店,到1872年,在上海设有分号的票号达二十二家,1875年则为二十四家。与此同时,票号凭借其经手汇兑的大量公私款项,对上海的钱庄进行“做长期”的信用贷款。80年代《申报》对此曾如此描述:“昔年票号皆荟萃苏垣,分号于沪者只有数家,资本无此时之巨,专以汇兑为交易而不放长期。军兴(指太平天国战争)以来,藏富于官。票号交结官场,是以存资日富,迨东南底定(太平天国失败后),上海商埠日盛,票号聚集于斯者二十四家,其放钱于钱庄,多至二三百万〔两〕”《申报》,1884年1月12日。,可见票号向钱庄放款之规模。在另一个南方沿海口岸厦门,票号通过交汇和存款收进的大量流动资金,也以低息贷放给有往来关系的钱庄。厦门自从列为开放口岸后,对外贸易发展颇快,每天进出口岸的轮船多达十余艘,各商号从事商业活动的营运资本,动辄向票号汇借通扯。据记载,1891年,厦门全市商号向票号借款达六七十万两。一家以采办武夷名茶而著名的厦门文圃茶叶店,自身拥有资本仅十余万两,因此在资金周转上,很大程度上借助于票号的支持。由于大量放款,票号也因此得益。如享有盛名的协同庆票号,光绪六年(1882)在厦门开张十一二年后,获利已有十四五万。汉口因属我国中部重镇,1858年又辟为对外开放的商埠,商业发展迅速,因此也成为票号经营重点,至1881年,在汉口设有票号三十三家,成为全国城镇中所设票号最多的城市。
由于票号拥有的资本常达几十万两,远比钱庄雄厚,而且各票号又有分布全国各地的分号联通,所以在全国各城市,只要设有票号的分号,均可直接汇通资金,为此票号也被从事贸易的外商刮目相看。19世纪70年代中期英国驻沪领事曾如此向本国外交部报告:“上海与内地各省的汇兑业务,以及中国人对通商口岸的交易所签发的票据,全部都经过山西票号。很多山西票号在上海都设有支店。它们的信用很高,据说它们有力量买卖中国任何地方的汇票”《英国领事报告》,1875~1876,上海,第34页。。
1880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后,为信息的快速传递提供了极大便利,商人在工商业经营活动中需要快速传递市场行情和调拨头寸,票号顺应这一需求,利用现代通讯工具,于1889年开办电报汇兑业务,为保守商业秘密,不少票号还编制了各自使用的密码。中国的汇兑方式从票汇、信汇进入电汇,应该说票号功不可没。
票号在发展过程中,也借助了其同清政府的密切关系。19世纪50年代后,票号除了经营一般汇兑业务,还代官府解钱粮,收赋税,尤其是为清政府汇解京饷和军饷。如1867年左宗棠向上海洋商借到的一百二十万两巨款,就是交由上海票号汇到山西运城,然后转汇至甘肃用作军饷。同时,票号还交结官场,代办官款存放和借垫,参与清政府卖官鬻爵,地方缙绅捐官谋缺等活动,由此获得不少好处。
清末票号的发展达到鼎盛期,二十六家票号在全国九十三个城镇设有总店和分支机构,除了上海、福州、汉口、厦门、南昌、桂林、昆明、兰州等经济发展的城市建立业务据点外,又进一步向西北边陲和东北地区渗透,在西藏、宁夏、热河、黑龙江、吉林、锦州、长春等地建立新的业务据点。1906年秋,合盛元票号还派人赴日本神户、横滨、大阪等地开设分号,开中国金融机构在国外开设分支机构之先声。随着票号分支机构的大量增设,汇兑业务也急剧上升。据1906年对日升昌票号十四个分号的统计,这一年全年收汇一千六百三十三万多两,交汇近一千六百万两,汇兑总额达三千二百二十二万多两,每个分号平均经营汇兑达二百三十万两之多。一家票号的一个分号全年汇兑量,已远远超过19世纪80年代一家总号全年的经营额。随着汇兑量的急剧上升,票号的借贷业务也“水涨船高”。据1913年9月对日升昌等十四家票号统计,其存款总额为二千五百零九万多两,放款总额为三千一百五十多万两,平均每家票号放款额达二百二十五万两。
掌握着大量运营资本的票号,在近代中国经济活动中的作用也日益显著。同钱庄一样,20世纪初创办的一些民族企业,也有票号的一份投资。此外,票号在支持商办铁路和开发矿山的经济活动中也十分积极。如纵贯山西全省的同蒲铁路,在筹建过程中得到票号五十七万两贷款,占筹借到的投资总额的56%。1907年川汉铁路公司由官商合办改为商办,分别在重庆、宜昌、成都、上海四地从票号和其他商人处筹到六百八十一万余两股款,而在宜昌一地储存在商铺店号的三百余万两股款,其中一百零五万两股款由十一家票号收存。1908年向英商福公司赎回矿权而成立的山西保晋矿务公司,其成立乃至运营,在资金上曾得到票号的大力支持。
20世纪初,票号的经营活动,也对新式银行的创立和运作产生重大影响。票号历年盈利提供的利润,为新式银行的集股创造了条件,票号经营存放款、汇兑、贴现业务丰富的实践为新式银行的经营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为此一些新式银行在开办时都借用票号的现成制度,如天津新茂银行在开业后宣布:本银行“专做仕商汇款、存款、押款、借款,利息格外公道,其余一切往来俱与票号相同”《大公报》,1904年11月28日。。票号也为银行业提供了经营管理人才。天津官银号开办后,袁世凯为培训人才,曾开设银行学堂,拟招票商学徒入学深造,结果从山西招募学生六十名。一些新式银行开办后,还聘请有丰富金融经验的票号经理担任总经理。
但是,清末民初,当票号业务日益繁盛,票号资本逐步流向生产领域之时,由于面临新兴银行的激烈竞争,以及动荡的政局,票号开始走下坡路。清末民初各种金融风潮、兵变等事件,使票号遭到沉重打击。据天成亨等十二家票号报告,它们在汉口、成都、西安、太原、北京、天津、自流井、宁夏等八个城市的兵乱中被抢现银一百三十三万多两,财物三十多万两,每家票号平均损失近十四万两。于是在民国以来的十数年间,大多数票号不得不搁浅关闭。1911年10月,全国尚有山西帮和西南帮票号二十六家,至1921年末,经倒闭、清理、改组,只剩下四家,盛行一百多年,曾经一度执中国金融之牛耳的票号,终于结束其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