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的力量

第三节 原型的力量

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由高度凝缩的共同模式——“原型”构成的。原型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它的本义是指“原始模式”。在哲学中,最早谈到原型是在柏拉图的哲学理论里。荣格说:“在柏拉图那里,原型却被赋予了极高的价值,它被视为形而上的理念,视为理式和范型,而真实的东西却被认为仅仅是这些理式的摹本。”荣格借鉴了柏拉图哲学里原型这一概念,并把它引入了自己的理论。

通过对大量神话母题进行考察,荣格总结出很多重要的原型,如:人格面具、阿尼玛(男性中的女性化一面)、阿尼姆斯(女性中的男性化一面)、再生原型、大地母亲原型、阴影原型等等。荣格说:“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这些经验由于不断重复而被深深地镂刻在我们的心理结构之中。这种镂刻,不是以充满内容的意象形式,而是最初作为没有内容的形式,它所代表的不过是某种类型的知觉和行为的可能而已。”如果把一个人的人格或行为比作一棵大树,那么原型更像是一颗种子,它不是具体的树干或枝叶,但却包含了一棵树的全部的可能性。原型是集体无意识中彼此分离的结构,它们还可以结合产生合力。例如英雄原型与魔鬼原型结合后,其结果可能是“残酷无情的领袖”这种人格类型。

原型是人格形成过程中的根本动力,是比人类本能更基础、更深层的结构。荣格认为:“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原型实际上就是本能的无意识形象,换句话说,也就是‘本能行为的模式’。”原型拥有着巨大的精神力量,是我们心灵世界真正的主宰。荣格写道:“原型的影响激动着我们,因为它唤起了一种比我们自己的声音更强的声音。一个用原始意象说话的人,是在同时用千万个人的声音说话。”

历史上,伟大的艺术作品跨越不同年代、不同文化,还能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正是因为其反映出的是原型主题。《圣母子与圣安娜》是达·芬奇最著名的人物油画作品之一。弗洛伊德认为这幅画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达·芬奇有过两个母亲的童年经历。荣格不同意这种观点,他认为这幅画表现出一个更普遍的、常见于各宗教和神话中的母题,即“双重母亲”母题。进一步可以引申出“双重血统”的母题,如古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同时从人和神的父母获得血统,古埃及法老的人神合一、神圣孕育和诞生,基督的两次诞生等。这一观念隐伏在所有再生神话之中。正是隐藏在画作背后的原型主题的力量,使得这幅画作被赋予了无限的魅力。荣格写道:“艺术的社会意义正在于此:它不停地致力于陶冶时代的灵魂,凭借魔力召唤出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形式。艺术家得不到满足的渴望,一直追溯到无意识深处的原始意象,这些原始意象最好地补偿了我们今天的片面和匮乏。”

《易经》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智慧的结晶,是我国最早的有型符号系统。这本著作之所以魅力无穷,也是因为其表达的主题都是原型主题。《易经》表达了先民最初的心理结构与思维方式,它描述的不是个别事物的规律,而是宇宙万物总体的、普遍的结构和模式。《张其成全解周易》中写道:“易学符号来源于对宇宙万事万物的‘仰观俯察’、抽象综合与逻辑归纳,又被用来模拟、说明万事万物——宇宙生命的本原、生成、变化、结构以及人的道德伦理、自我修炼……易学符号揭示的是宇宙万物总体的、普遍的、同一的结构运动规律。”

《易经》的六十四卦描述了六十四种典型情境,亦即六十四种情境原型。每个卦的卦辞都描述了该卦的情景主题。例如乾卦象征事物发展的情境,同人卦象征人际相处的情境,困卦象征着陷入困境的情境等。乾卦在形式上为六个阳爻,代表着至刚至阳,象征着能够主宰宇宙万物的总体规律,其象征意象为天、龙、君主等。六个阳爻象征着具体情境下的六个阶段,即:初生弱小阶段(潜龙)、崭露头角阶段(见龙)、略有所成尚不稳固阶段(君子乾乾)、已有所成快速发展阶段(或跃在渊)、到达巅峰鼎盛阶段(飞龙)、衰退阶段(亢龙)。荣格初次接触到《易经》时,曾经被这本来自古老东方的奇书深深震撼,一度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他写道:“当西方人正小心翼翼地过滤、计量、选择、分类时,中国人《易经》的卦象却能包容一切,直至最精致、最细微、超感觉的部分。”

塔罗牌是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中世纪起流行于欧洲,其起源一直是个谜。作为一种占卜工具,每张牌都描绘了一个母题:太阳、审判、世界、皇帝等等。这些绘画母题具有大量的原型特征,是原型性质的精神的具象化表达。萨利在《原型之旅》中写道:“所有文化,所有年龄的人都曾梦到过、讲述过、歌唱过这样一些原型形象:母亲、父亲、恋人、英雄、魔术师、愚者、魔鬼、救星、智慧老人……塔罗牌中绘制了所有这些原型形象。”类似的还有占星术一类的占卜工具,这些工具的有效性来源于其反映的主题,是人类千万次生命旅程中,不断重复的那些凝缩的、共通的、典型的命运模式。对原型的具象化和应用是这些神秘工具的奥秘之源。

集体无意识理论从科学心理学的角度向我们揭示:人在出生时并非是一张“白纸”,而是同时携带着千百万年的“前世记忆”。如果从进化论角度看,这些“前世记忆”不仅限于我们的人类祖先,还包括更久远的“猿人”时代的经验、更古远的生命起源的海洋时代,乃至单核细胞时代的种种经历。这些“前世记忆”以一种独特而隐秘的方式代代相传。

一个人与自己的祖先或后代之间、与社会中的其他人之间,并非只有单纯的文化传承或经济关联,而且还有着一个更深的心灵层面的关联关系。一个人的出生和死亡仅仅是个体精神的涌现和结束,但更深层的集体精神却一直在延续和发展,从未间断。从生命历程上看,个人意识就好像生长在田野上的花朵,一年四季,花开花落;而集体无意识如同大地,滋养万物,道隐无名。集体无意识是生命真正的主宰,个人意识犹如滔滔江水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漂荡自由,实则全凭江水的承载,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