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武举与江苏武鼎甲
到了明朝,朝廷又重开武举,使武举在选拔将帅的多种途径中,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明朝武举制度的演变呈现出明显的前后差异,立国前后至宪宗朝,武举制度形同虚设。公元1367年,吴王朱元璋下令开武科取士,要求“应武举者,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 (59) 后因战事紧急,未能付诸实施。洪武二十年(1387年),礼部奏请“立武学,用武举”,遭明太祖以“析文武为二途,自轻天下无全才” (60) 而断然拒绝,武学、武举遂被打入冷宫。其后数朝,无人言及此事。
明中期后,恢复武举一事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武学之设,自洪武时置大宁等卫儒学,教武官子弟。正统中,成国公朱勇奏选骁勇都指挥等官五十一员,熟娴骑射幼官一百员,始命两京设武学以训诲之。” (61) 正统六年(1441年),监察御史朱鉴上《请开设京卫武学疏》,建议朝廷立武学,兴武举。英宗采纳建议,“南北京并天下边卫俱设武学,以教武臣子弟,使知忠君孝亲之道,用兵制胜之术” (62) ,武学开始解禁。从明代历史上看,武学生员来源较为单一,多为官宦子弟或隶属军籍之子弟,其文化修养和综合素质比较低下。叶梦珠《阅世编》卷二载:“凡应武举科乡试者,虽谓之武生,要皆学业粗疏、负材矜气之子弟。或原属军籍而学书不就者,则习武经,学弓马,中式则为武举,不中则依然齐民耳,无所谓武生员也。” (63) 从这个意义上说,明代武举质量不高,与武学生源单一不无关系。天顺八年(1464年),英宗再颁诏令,“立武举法”, (64) 包括参考人员、乡会试两级考试形式、武举考试内容、录取标准、俸禄及中式后除官等均有详细规定,标志着明代武举的正式开启。“明初立法,教养有武学,科目有武举,黜陟有武选,始之所用世荫为多。” (65) 虽然武举开科,但只是偶尔为之,影响不大。但以立法形式确立其地位,对后代武举的发展影响甚远。
明代武举制度的确立,当在弘治年间(1488—1505),此后逐渐完善。据《大明会典》卷一三五《武举》载:“弘治六年,定武举试策二道,文理优、韬略熟及射中式者升二级。文不甚优、射虽偶中,止升一级。虽善行文,射不中式及射虽合式,策不佳者,俱暂黜以侯再试。……后每六年九月一次考试,军卫有司,果有才堪应举者,听于应试之期,礼送赴部。” (66) 这段话有三层意思值得注意:一是“每六年九月一次考试”,使得武举考试时间开始制度化,武科科次有了依据。二是考试内容中武艺与理论并重。先试对策,后试弓马,且规定“策不中者不许骑射”,将对策提升到重要位置。三是确定除授档次标准。策略优良、弓马中式者,则升署职二级;策略稍次、弓马中式者,则升署职一级。其他一律“暂黜以候再试”。弘治十七年(1504年),兵部尚书刘大夏上《议行武举疏》,请改为三年一试,并提高礼仪规格,并奏准武举仿文举事例出榜赐宴。明武举三年一次渐成定制。
明代武举分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时间定于在子、午、卯、酉年的十月初九、十二、十五三天举行。正德三年(1508年)的《武举条格》规定:“每遇文举乡试之年,预行两京十三省,有能究极韬略、精通武艺,堪应武举者,具报所在官司,军卫送都司,有司送布政司,从抚、按同三司考试,无三司者从抚、按考试。” (67) 乡试由巡按会同三司官主持,地点在各省布政司。乡试考试分三场进行,首场试骑射,二场试步射,三场试策二道、论一道,于文场试之。正德十四年(1519年)始定,首场验骑射,以35步为则;二场验步射,以80步为则;三场仅“试策一道”,程文难度有所降低。中式者,取得会试资格。会试在次年四月于京师举行。《大明会典》卷一三五《武举》载:“三十二年议准,三次乡试中式武举官生,查照文举会试事例,免其再试,径许赴京会试。” (68) 会试由兵部堂上官和京营总官主持,翰林官二人为主考。会试考三场,考试内容与乡试相同:首场试骑射,二场试步射,两场俱在京营将台前较阅。三场试策两道、议一道,于文举场内举行。武会试中式者称武进士,第一名称“会元”。中式者编成《武举录》,张榜公布于兵部门口。
明代武举大部分时间只有乡试和会试,殿试到明末才出现。崇祯四年(1631年),崇祯帝亲执殿试,“乃赐王来聘等及第、出身有差。武举殿试自此始也。” (69) 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总共才开过5科。殿试主试弓马武艺和对策问答,先试弓马武艺,再试策文。殿试结果的甲次划分一如文科进士。
明代是中国科举制度发展的顶峰时期,武举制度也较为完善。天顺八年(1464年)所颁布的《武举法》、正德间(1506—1521)颁行的《武乡试条例》等成文立法,对武举制度化、规范化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由于明代武举入官品级不高,大部分武举出身者只能任职低级军官,这也影响了明代武举的发展势头。
明代武举武进士录取人数初无定制,少则一、二人,多则六、七人。嘉靖间(1522—1566)内忧外患,进士人数以百名为率,达到峰值。录取地域上,仿效文科南北榜,分边方(边疆)和腹里(内地),按“边六腹四”比例取人。明朝武进士数量,目前尚无完整的统计。据王鸿鹏《中国历代武状元》一书统计,“终明一朝似应产生约4000名武进士”, (70) 并统计出江苏明代武进士有姓名可考者有197人,惜乎未详。《江苏通志稿》卷五《选举志·明清武进士》中共收199人 (71) ,田显三等9人及第时间不详或存疑。笔者在此基础上参校省内各府县地方志,共统计出明代武进士230人(部分府县志中未明确“武进士”一类,无从考证。一些标“武科”,未区别乡试、会试人员者,也未计入)。其中13人为武状元,张如兰、徐国全因“第一”材料不足,暂不纳入状元数据。这在江苏武举史上是空前绝后的,说明江南人对武举的偏见有了的改变。兹将明代江苏武举鼎甲人物简介如下:
许泰字志道,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弘治十七年(1504年)甲子科武举会试第一(明代崇祯四年始行武举殿试,钦定一甲三人,故此前武会试第一即为武状元,下同)。《明史》本传载:“许泰,江都人。都督宁子,袭职为羽林前卫指挥使。中武会举第一,擢署都指挥同知,寻充副总兵,协守宣府。” (72) 《明孝宗实录》一四五载:“宁,字志道,直隶江都县人。正统末,以御虏功由舍人升为锦衣卫正十户。己而袭父职为羽林左卫指挥使,以荐升署都指挥使佥事,守御柴沟堡。成化初,充大同游击将军。累立战功,升署都指挥同知。六年,升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延缓十八年,升都督同知,仍充总兵官,镇守大同时,虏众入寇,兴鏖战二十日一夜,虏解去,降勑奖。” (73) 正德六年(1511年),参与镇压霸州刘六、刘七等起义,进署都督同知。深受武宗宠幸,被封为义子、赐国姓,戍守京城。正德八年(1513年),武宗命许泰领敢勇营,权倾一时。擢都督佥事,升任左都督(正一品),封为安边伯。世宗即位后,朝廷大臣对许泰交相弹劾,致其下狱,后改判流放充军戍边,死于戍所。《国朝献征录》卷一百十有传。 (74)
周乾,一作周旋,上元(今江苏南京)人。嘉靖十一年(1532年)壬辰科武举会试第一人。据同治《上江两县志》载:“嘉靖十一年,周乾,《琐事》作旋,由本学举乡试,中壬辰科会试、殿试第一人。居得元之始。” (75) 一说,此科武状元为山西沁水西文兴村柳大武。
章黼,淮安(今江苏淮安)人,一说浙江宁海人。明世宗嘉靖十四年(1535年)乙未科武举会试第一人。万历《淮安志》载:“章黼,淮安卫正千户。嘉靖十四年中武状元,历官福建行都司。” (76) 状元及第后,官至福建行都司,余事不详。同榜还有二位:一是会试第三人乔基,精于骑射,世袭扬州卫指挥佥事,累官京营参将。嘉靖间,抗击倭寇屡建战功,复授苏松参将。未几病卒。另一是会试第五名,抗倭名将俞大猷。
尹凤(1523—1598)字德辉,别号在竹,江宁(江苏南京)人。《明史》本传称:“凤早孤。读书,娴骑射。嘉靖中举武科,乡、会试皆第一。” (77) 同治《上江两县志》称:“二十五年,尹凤丙午解元,丁未会元、状元。” (78) 《国朝献征录》卷一百八《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尹公凤墓志铭》载:“公讳凤,字德辉,别号在竹。……公蚤孤,有奇志。贯穿经史,谙兵法骑射,举武科乡会试,皆第一榜出。” (79) 状元及第后,除授中都留事,镇守福建,旋升都指挥佥事。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任浙江都司佥事,晋福建参将,分守福兴、泉、漳等处。奉命抗击倭寇,屡立奇功。穆宗隆庆二年(1568年),充福建都司,铲平巨盗曾一本,造福一方。隆庆五年(1571年),任浙江都司,擢徐宿归德参将,镇守苏松。神宗登基后,晋升后府都督佥事(正二品),提督京城巡捕,京城内外相安无事。50岁时辞官归乡。尹凤精通兵谋,慷慨好施,且能急流勇退,深得时人拥戴。子尹邦宪,万历五年(1577年)武进士,官至湖广郧襄参将。
袁士,一作袁元,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庚戌科武会试第一人。同治《上江两县志》载:“二十九年,袁士会试、殿试皆第一人。” (80)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中武乡试,五年后庚戌科会试第一。余事不详。
文质字东进,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一说蕲水县(今湖北)人。善骑射,有异材,明嘉靖间(1522—1528)中武举乡试,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癸丑科兵部武举会试第一。同治《上江两县志》载:“三十二年,文质会试、殿试皆第一人。” (81) 《世宗实录》载,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己巳,武举开科,取文质等90名”。 (82) 官至锦衣卫都督。
董永燧,上元(今江苏南京)人。万历四年(1576年)丙子科武举会试第一。同治《上江两县志》载:“万历四年,董永燧状元。官河间守备,擒贼有功,转任宁、绍、杭、嘉参戎。拒倭获通蕃人,擢任惠、潮。获盗升副总兵。积劳卒。” (83) 状元及第后,历任河间守备,转任多地为官,晋升为副总兵。终因积劳成疾,病死戍所。
解元字汝庆号荆樵,上元(今江苏南京)人。万历十一年(1583年)癸未科武举会试第一人。同治《上江两县志》载:“十一年,解元字汝庆,号荆樵,留守卫指挥使(解)道之裔孙。会试、殿试第一人。性至孝,割股救母。守正不苟,工诗,仕至山西副总兵。” (84) 此榜武状元另有记载说是江苏山阳人叶允武。
叶允武(?—1584?)字健庵,山阳(今江苏淮安)人。万历十一年(1583年)癸未科武举会试第一人。《淮安府志》卷二十八《叶恩传》载:“子允武,字健庵,邑廪生。时文学员,例得入武闱。允武后中万历十一年武进士第一。” (85) 状元及第后,未仕而卒。
陈大猷,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万历十四年(1586年)丙戌科武举会试第一人。康熙《吴县志》卷八《武科年表》载:“万历十四年丙戌,陈大猷榜。陈大猷字文绩,锦衣卫人,历官南赣参将。” (86) 同治《苏州府志》载:“万历十四年丙戌陈大猷榜,吴陈大猷文绩锦衣卫籍状元,南赣参将。” (87) 武状元后,升都督佥事,官至南赣参将。
顾凤翔字振羽,青浦(今上海市)人,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壬辰科武举第一人。一说万历十年(1582年)壬午科武举第一人。自幼习武,健壮有力。后游历京师,受雇邸报。占籍后中武科举人。万历二十年(1592年) 武科会试,以状元身份及第。曾在福建、广东为官,后官至四川总兵。时奢崇明作乱,守御甚力、镇压有功。奉朝廷之命,统川兵赴援辽东,再任边疆统帅,功绩卓著。
黄钺(1565—1643)字长白,又字赓材,号钟山伯度,行瑞八,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戊戌武科状元。同治《上江两县志》载:“二十六年,黄钺号长白,锦衣卫籍。会试第一人。仕至南京都督佥事。事母孝,事兄如父……功绩卓异,享年七十八。” (88) 黄钺世袭祖父黄卷锦衣卫从军,状元及第后,历官安顺府守备,潮州、海南参将,升广西总兵,擢授南京都督佥事(正二品),提督云南、贵州军务,加封左柱国、南京兵部尚书、太子太保等。一说此科武状元为安徽泾县人赵应时。
解学熊,上元(今江苏南京)人。万历(1583年)癸未科武状元解元之孙。崇祯元年(1628年)武进士,会试、殿试第二人。同治《上江两县志》载:“崇祯元年,解学熊,元之孙。会试、殿试第二人,作探花者,误。” (89) 解元、解学熊,一为武状元,一为武榜眼,祖孙武举鼎甲,在明朝实属罕见。
张如兰字德馨,江宁(今江苏南京)人。同治《上江两县志》载:“张如兰,世南京羽林左卫千户,官至淮徐漕运参将。好学,博极群书、古今利弊。在陪京,条议咸见诸用。饬身励行,勤准古人。相传中第一人,其为乡、为会难疑定也。” (90) 世袭南京羽林左卫千户,“中第一人”是乡试还是会试已难考证,官至淮徐漕运参将。为防遗漏,故录之。其子张可大,善骑射,举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武进士,为明朝著名忠节之臣。《明史》本传载:“张可大,字观甫,应天人。世袭南京羽林左卫千户,举万历二十九年武会试,授建昌守备。迁浙江都司佥书,分守瓜洲、仪真,江洋大盗敛迹。……天启元年以都指挥使掌南京锦衣卫。六年擢都督佥事,佥书南京右府。崇祯元年出为登莱总兵官。……以勤王功,升都督同知。” (91) 同治《上江两县志》有传。张可大博学多才,好学能诗,有儒将之风。
徐国全,上元(今江苏南京)人。明代中山王裔孙。同治《上江两县志》载:“徐国全,中山裔。两中武举。死辽阳。” (92) 至于是武举乡试第一还是会试第一,已难查证。据《明光宗实录》载,泰昌元年(1620年)九月,命徐国全为辽东都司佥书,死于任所。
明代武举从天顺八年(1464年)正式设立,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终止,共举行49科,已知的武状元有52人,其中江苏最多13人,浙江10人,安徽4人,陕西、江西、福建各3人,湖北2人,云南、河南、河北、山西、上海、湖南、广东各1人。南方共有39人,约占总数的87%,北方仅有6人,约占总数的13%。明代文科状元数,浙江19人,江西18人,江苏14人,福建11人,安徽6人,山东4人,广东、上海各3人,河北、河南、湖北、陕西各2人,四川、湖南、北京各1人。南方共78人,北方共11人。 (93) 两者相较发现,明代文武状元籍贯地理分布呈现出南多北少的特点 (94) 。这与明代为应对倭寇的侵袭,沿海居民注重习武的社会风气相关,也与南方武学兴盛为武状元提供了良好的受教育条件相关。
从及第后除官情况看,明代重文轻武,武举除官职位低下,升迁艰难。武举应试者主要是两种人:一是武学官生,主要是武臣的子弟。他们既可从武举考试入官,亦可走荫袭之路。值得注意的是,明代武学主要教授《四书》《武经七书》《百将传》《大诰》《武臣历代臣鉴》等内容,与宋代武学重武艺不同,明代武学更重儒学,有明显重文倾向。二是现役武职人员,即精通韬略武艺而“身家无碍者”的军籍。据郭培贵先生统计,永乐十三年(1415年)乙未科军籍进士为54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15.4%;宣德五年(1430年)庚戌科为19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19%;八年(1433年)癸丑科为17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17.2%;正统元年(1436年)丙辰科为19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19%;四年(1439年)己未科为24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24.2%;十三年(1448年)戊辰科为42人,占该科进士总数的28%;景泰二年(1451年)辛未科为60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29.9%;五年(1454年)甲戌科为104人,占该科进士总数的29.8%;天顺元年(1457年)丁丑科为102名,占该科进士总数的34.7%;四年(1460年)庚辰科为40人,占该科进士总数的28.2%。“上述统计数字表明,宣德、正统间军籍进士所占比例不断增加,景泰以后长期保持在30%上下的比例,成为明代社会流动中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 (95) 虽然军籍武进士群庞大,但并未改变其授职偏低的状况。明代武举出身的官员多为中下级军官,武举中式者虽跻身仕途,在行伍间也待遇甚低,多战死沙场或终为军中小吏。不仅如此,武举进士群体在明朝庞大的武官集团中占比很小,始终不能在军队中占据主导地位,社会地位不高。这与明代文科“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待遇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