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换猎枪
福雷斯特爸爸说:“好啦,我的邻居,让我们听听这头让人头疼的熊的故事吧。”
福雷斯特妈妈说:“是啊,但是,你们这几个懒鬼,在故事把你们迷住之前,得把碗先洗了。”
她的儿子们急忙站起身来,每个人都拿了自己的盘子和一个更大的碟子或盘子。乔戴两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们,似乎马上就要看到他们在自己的头发上扎个蝴蝶结变成个娘儿们了。福雷斯特妈妈在回她摇椅的路上,捻了一下乔戴的耳朵。
“我没有女儿。”她说,“如果这些家伙要我为他们做饭,那他们就得在饭后把这一切都给我洗干净了。”
乔戴瞧着他爸爸,默默地祈求,千万别让这些话传回“巴克斯特岛屿”的家里才好。福雷斯特兄弟几个不一会儿就洗好了碗。“草翅膀”一拐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给所有的动物收集残羹剩饭。他只有亲自喂那些狗,才能确保为他的宠物留下精美食物。他自个儿对自个儿笑着,今天能带给它们的残羹剩饭可是太多了,连晚饭的食物也足够了,就是冷一点。乔戴瞧着这么丰富的残羹剩饭,目瞪口呆。福雷斯特兄弟几个乱哄哄地洗完碗,将铁锅和铁壶挂到炉灶附近的钉子上。他们拖拢牛皮椅子和手工制的板凳,围到彭尼身边。他们有的点燃了玉米芯子烟斗,其余的则在黑色的烟块上刮烟片。福雷斯特妈妈吸了一点儿鼻烟。巴克捡起彭尼的枪和一把小锉刀,开始修理松了的击铁。
“啊呀,”彭尼开始说道,“它袭击我们很突然,突然袭击。”
乔戴一阵战栗。
“它像影子似的偷偷溜了进来,咬死了我们家的母猪。把它来了个大开膛,从头到脚,但是只吃了一口。它并不饿,它只是使坏。”
彭尼停下来点自己的烟斗,福雷斯特兄弟们争相递给他燃着的饱含松脂的木片。
“它进来时静悄悄得就像一团被风吹过来的乌云。它转了一圈,找到了上风头。无声无息得连狗都没有听见它的声响,也没有闻到它的气味。甚至连这只龟儿子……甚至连这只龟儿子……”他弯下身去抚摩了一下他脚下的小狗,“也被骗过了。”
福雷斯特兄弟们互相会心地交换着眼色。
“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我、乔戴,还带上了全部的三只狗。我们跟踪那只熊,一直穿越了南边的丛林。我们沿着锯齿草塘的边缘跟踪着它。我们跟踪着它来到了朱尼珀河边。我们跟踪它来到沼泽地的时候,发觉它的气味越来越浓。我们就追上了它……”
福雷斯特兄弟们都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膝盖。
“我们追上了它,哥儿们,差不多就在朱尼珀河边,河水最急最深的地方。”
这故事啊,乔戴觉得,甚至比那次真实的打猎还精彩。他仿佛又亲眼目睹了所有的一切,浓密的树荫、蕨类植物、折断的蒲葵和潺潺奔流的溪水。他为故事震慑人心的精彩激动万分,他也为能为爸爸骄傲而激动万分。彭尼·巴克斯特,连乱涂乱画都不会,但是描绘打猎的场景,却能胜过最好的画家。他可以坐在那儿,就像他现在坐着的一样,编撰出令人着迷的神秘而又魔力般的精彩故事,吸引得这些粗鲁的彪形大汉屏息凝神、急不可耐地洗耳恭听。
他将那次打猎描绘成史诗般的东西。当他说到枪发生回火,老笨熊将朱莉娅紧紧压在它的胸脯下时,加贝竟然将烟草吞了下去。他赶紧冲到火炉前,呸呸地吐着,噎得说不出话来。福雷斯特兄弟们紧握着拳头,在座位上只沾着一个屁股尖儿,张大了嘴巴听得如痴如醉。
“上帝啊。”巴克低声说,“我当时要在场就好了。”
“那么老笨熊到哪儿去了呢?”加贝迫不及待地问道。
“谁知道呢。”彭尼对他们说。
大家都沉默。
莱姆最后打破沉默道:“你一点也没有提到,你们到了那儿后,这只狗怎么样。”
“别硬要我说这事儿。”彭尼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狗一点用也没有呀。”
“我发觉它那次猎熊之后毫无损伤么。”莱姆说,“它身上没有一块伤疤,是吗?”
“是的,它身上没有任何伤疤。”
“猎熊啊,需要相当聪明伶俐的狗,这样的狗身上就不会有任何伤疤的。”
彭尼管自个儿抽烟。
莱姆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像座高塔般耸立在他面前。他的指关节捏得咯咯响。他浑身冒着汗。
“我想做两件事儿。”他说话的声音嘶哑,“我想要亲眼目睹猎杀老笨熊。我想要那儿的那条狗。”
“哦,天哪,不。”彭尼温和地说,“我不能欺骗你,拿它来做交易。”
“说谎对我没有用。开价吧。”
“我换里普跟你做交易吧。”
“你真是个老狐狸。我现在就有比里普更好的狗。”
莱姆走到墙壁前,从钉子上取下一支枪来。这是一支伦敦的法因·特威斯特厂的货色。双筒的枪管闪闪发光。枪托是胡桃木的,又温润,又光亮。两个孪生兄弟般的击铁显得神气活现。其他附件也都精雕细刻得让人眼花缭乱。莱姆将它举到肩头,瞄了一下。他将枪递给彭尼。
“刚从英国来的。不再是前装的了。把你自己的子弹装进去,就像吐口痰那么容易。把你的子弹塞进去……从屁股后面……扳起击铁……砰!砰!两发子弹。像老鹰飞翔捕食一样精确。公平交易。”
“哦,天哪,不。”彭尼说,“这支枪很值钱啊!”
“那个枪械店里这种枪有的是。别跟我争了,哥儿们。当我想要一条狗时,我就非要到它不可。把它换了这支枪吧。否则,我向上帝发誓,我会来偷走它的。”
“唉,那么,好吧,”彭尼说,“假如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但是,你得当着这么多证人的面保证,等你带着它打过猎后,可不能把我打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啊。”
“成交。”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握住彭尼的手,“过来,小家伙!”
莱姆向小狗打着呼哨。他抓住它的后脖子,将它拎到外面去,生怕到了现在还会失去它似的。
彭尼坐在他的椅子里摇摆着身子。他一脸冷漠地将枪在膝头横放平稳。乔戴的两眼一刻也离不开这支精美无比的枪。他对爸爸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爸爸竟然用智慧战胜了一个福雷斯特家的人。他不知道莱姆是否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听说过,做交易很错综复杂。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竟然能用大实话这个简单的花招来胜过对方。
聊天一直聊到下午。巴克已经拧紧了彭尼那支前装枪的击铁,他觉得还可以继续用。福雷斯特兄弟们变得不慌不忙,悠闲自得。他们聊到老笨熊的狡猾,谈到它以前的那些熊,但是没有一头及得上它那样老奸巨猾的。他们聊着打猎的种种细节。他们甚至能叫出二十年前死去的那些狗的名字,对它们的表现如数家珍。“草翅膀”对他们感到厌倦了。他想到池塘边去钓米诺鱼。可是,乔戴舍不得离开,他喜欢听那些陈年旧事。福雷斯特爸爸和福雷斯特妈妈在嘁嘁喳喳地唠叨什么,偶尔还发出一两声尖叫。他们说着说着又打起盹来,像一对睡意蒙眬的蟋蟀。终于,他们的年老体衰征服了他们,老两口并排躺在各自的摇椅里,呼呼地睡着了。他们干瘪苍老的身躯,即便在睡眠中也显得有点僵硬。彭尼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他说:“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好朋友啊。”
“在这儿过夜吧,我们要猎狐呢。”
“谢谢你们的盛情,但是家里晚上没男人怕不行。”
“草翅膀”使劲拉着乔戴的胳膊。
“让乔戴留下跟我在一起吧。他还没有看到我一半的东西呢。”
巴克说:“让你儿子留下吧,彭尼。我明天要去沃卢夏,正好经过你们家,我带他回去。”
“他妈会骂我的。”彭尼说。
“当妈的就是这样对你好的,啊,乔戴?”
“爸,我很荣幸留下来。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在外面玩了呢。”
“是啊,但前天你可是玩了个痛快。好吧,那你就留下,如果这些伙计肯定欢迎你的话。莱姆,假如你试过那只小狗,可千万别在巴克把孩子给我送回家之前把他给杀了啊。”
他们轰然大笑起来。彭尼将新枪和旧枪一起扛在肩上,走去牵他的马。乔戴跟在他身后。他伸出一只手,抚摩着光滑的枪支。
“假如不是莱姆,而是世界上其他人,”彭尼压低声音说,“我就会感到太难为情了,不敢把这样的枪带回家去的。自从莱姆给我起了绰号以来,我就该揍他一顿。”
“你对他说的是大实话。”
“我的话是直爽的,可是我的企图却弯弯绕绕得像奥克拉瓦哈河一样。”
“等他发觉之后,他会怎么样?”
“他会想把我撕个粉碎。然后呢,我希望他会大笑一通了之。再见,儿子,明天见。要听话,吭!”
福雷斯特兄弟们跟上来送行。乔戴在他身后挥着手,心中生出一丝孤寂感。他差一点忍不住想把爸爸叫回来,差一点忍不住追上爸爸,爬上马鞍,跟爸爸一道骑马回到那舒适的土地上去。
“草翅膀”喊叫道:“浣熊在水塘里捉鱼啦,乔戴!赶快来看呀!”
他跑过去看浣熊。它正在一个小水塘里满水塘戏水,用像人一样的双手,摸着只有直觉才能告诉它在那儿的什么东西。下午余下的时间里,他就跟“草翅膀”和浣熊玩耍。他帮助清洗关松鼠的箱子,为一只跛脚的红雀做了一只笼子。福雷斯特兄弟们养了一群野性十足的鸡,野得像他们自己一样。母鸡在附近的林子里到处乱下蛋,乱七八糟的沙黑莓丛中,一堆堆的灌木丛下面。母鸡孵出来的鸡仔,全都被蛇吃掉了。他跟着“草翅膀”去拾鸡蛋。一只母鸡正在抱窝。“草翅膀”将他们收集来的鸡蛋放到它窝里,总共有十五个。
“这只母鸡是只好母鸡。”他说。看来,所有这一类事情,全是由他负责的。
乔戴再次渴望有某样属于自己的东西。“草翅膀”会给他黑松鼠,甚至,他相信,那小浣熊也会给他。但是,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再增加一张嘴养活,不管它如何小,都会激怒他妈妈的。“草翅膀”对正抱窝的母鸡说:
“你现在就待在窝里,听见了吗?你把所有这些鸡蛋都孵成小鸡。这次我想要黄的小鸡。黑的一只也不要。”
他们转身向小屋走去。浣熊叫唤着过来迎接他们。它爬上“草翅膀”弯曲的腿,又爬到他的驼背上,抱住他的脖子,舒适地蜷伏下来。它用白白的牙齿,咬住他的皮肉,并且假装很凶恶地晃动着它的脑袋。“草翅膀”让乔戴将它带进屋去。它知道他是陌生人,先是抬头用探询性的明亮眼睛瞅着他,随后接受了他。福雷斯特兄弟们分散在他们垦地的四周,从容轻快地干着家务活。巴克和阿奇放出圈着的母牛和它们的小牛犊,赶到池塘边去喝水。米尔惠尔在牲畜栏里喂那一群马。帕克和莱姆消失在了小屋北面茂密的树林里。乔戴推测,他们很可能去酒作坊了。这儿有悠闲,有富足,也有暴力。他们有那么多人手干活。彭尼·巴克斯特料理的垦地几乎像他们的一样大,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的活计。乔戴充满内疚地记起了他没有锄完草的一畦畦玉米地。但是,彭尼会毫不在乎地锄完那些地。
福雷斯特爸爸和福雷斯特妈妈还在他们的椅子里睡觉。太阳在西边红彤彤的。黑暗很快降临到了小屋,因为高大的活栎树挡住了阳光。此时的巴克斯特家垦地上,阳光一定仍然明晃晃的。兄弟几个成群结队地走进小屋。“草翅膀”在炉灶里生起火,热剩下的咖啡。乔戴发现,福雷斯特妈妈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随即又闭上了。她的儿子们在桌子上堆放已经冷了的食品,发出的声响足以惊醒一只在大白天睡觉的猫头鹰。她坐起身来,戳了戳福雷斯特爸爸的肋骨,跟其余的人一起开始用晚餐。这一次,他们吃得盘净瓶空,甚至连狗吃的食物也没有留下。“草翅膀”把一满盘冷的玉米面包加上一桶凝结的酸牛奶,拿到小屋外头喂它们。他歪歪斜斜地左右摇摆着身子,连木桶都歪斜了。乔戴急忙跑上前去帮他。
晚饭后,福雷斯特兄弟们抽着烟,谈论着马的事情。远到西边的乡下的养牛人都在抱怨,马源稀少。狼、熊、豹在春天里残杀了太多的小马驹。那些赶着马群通常从肯塔基州来的马贩子也不来了。福雷斯特兄弟们一致认为,到北边和西边去贩一批牧牛用的矮种马,一定有利可图。乔戴和“草翅膀”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到一个角落里玩起了“拔钉子”的游戏。福雷斯特妈妈是决不会允许将小刀插进她那干净光滑的地板里去的。但是在这儿,碎木屑多弄起些或少弄起些,无伤大雅。乔戴在游戏中坐直身子说:
“我知道一些事情,我敢打赌你不知道。”
“什么事情?”
“西班牙人过去经常就在我们家大门前的丛林里穿越。”
“哎呀,这事儿我知道。”“草翅膀”驼着背凑近他,兴奋地低声对他说,“我见过他们。”
乔戴圆睁两眼,看着他说:“你看见什么了?”
“我见到西班牙人了。他们都很高大,脸黑黑的,戴着闪闪发亮的头盔。他们骑黑马。”
“你不可能看见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留下来。他们早就离开这儿了,就像印第安人一样。”
“草翅膀”诡诈地闭上一只眼睛。
“你只是听人说说。你听我说,下次你到灰岩坑的西面去……你知道那株高大的木兰树吗?四周长满了山茱萸的那株?你瞧那株木兰树后面,老是有一个西班牙人骑着黑马经过那儿的。”
乔戴毛骨悚然起来。这当然是“草翅膀”编的又一个故事。这也是他的爸爸妈妈说“草翅膀”疯了的原因。不过,他可是很想相信这是真的。至少,去瞧瞧木兰树后面又没有什么坏处。
福雷斯特兄弟们伸伸懒腰,磕去烟斗里的烟灰,或者吐掉嘴里的烟草。他们走进自己的卧室,拉下吊带,松开裤子。他们都是每个人一张床,因为没有一张双人床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草翅膀”领着乔戴来到他的床上。他睡在厨房屋檐下一个棚子似的房间里。
“你可以用那个枕头。”他对乔戴说。
乔戴不知道福雷斯特妈妈是否会问“草翅膀”有没有洗过脚。福雷斯特兄弟们生活得多逍遥自在啊,他心里想,不洗脚就可以匆匆上床去的。“草翅膀”开始讲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关于世界末日的故事。天上空空如也,一片漆黑,他说,只有云彩在飘浮。一开始,乔戴很感兴趣,然后,故事变得乏味而又不连贯。他睡着了,而且梦见了西班牙人,只不过他们骑的是云彩,而不是骏马。
他在后半夜突然被惊醒了。小屋里闹声喧天。他的第一感觉是福雷斯特兄弟们又在打架了。但是,各种各样的喊叫声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福雷斯特妈妈还在大声鼓励着什么。一扇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好几只狗被唤了进来。一道光线射入“草翅膀”的房门,狗和人蜂拥而入。那些男人们乍一看完全光着身子,看起来瘦了些,也不再显得那么魁梧。但是,他们好像都跟小屋那么高。福雷斯特妈妈擎着一支点燃的牛脂蜡烛。她那蚱蜢似的身子淹没在一件很长的灰色法兰绒睡衣中。狗儿们飞一般冲进床底下,又钻了出来。乔戴和“草翅膀”匆忙站起身来。谁都没有费神去解释这骚动的原因。两个小男孩很想知道他们在捉什么。那小野兽窜过一个个房间。最后,只见那些狗儿发疯似的从一扇窗户上被撕破了的窗纱中蹿了出去。
“它们会在外面逮住它的。”福雷斯特妈妈说着,突然平静下来,“讨厌的野猫。”
“妈妈的耳朵听野猫最灵了。”“草翅膀”骄傲地说。
“我猜谁都听见它了,它都来乱抓他们的床架杆了。”她说。
福雷斯特爸爸也拄着拐杖蹒跚地进了起居室。
“这一夜差不多算完了。”他说,“再睡不着了,还不如去喝口威士忌。”
巴克说:“爸,你对老
牌威士忌的感觉是最灵敏的了。”
他走到一个食橱跟前,拿出那个套着带柄柳条筐的酒坛子。老人家拔出塞子,将酒坛子往后一侧,就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莱姆说:“可别因为贪喝烈酒喝得没感觉了。把它给我吧。”
他狠狠地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坛子递给别人。他擦了一下嘴巴,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肚子。他走到墙边,去摸他的小提琴。他漫不经心地拨了几下琴弦,然后坐下,开始拉一支曲子,声音很难听。
阿奇说:“你拉得不对。”说着,他拿过自己的吉他,坐到莱姆旁边的凳子上。
福雷斯特妈妈将蜡烛放到桌子上。
她问:“你们这些赤条条的家伙,准备这样坐到天亮吗?”
阿奇和莱姆沉浸在他们的演奏中,其他也没有一个人理睬她。巴克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他的口琴,顾自吹起一支曲子。阿奇和莱姆停下来听他吹奏,然后加入到了他的旋律中。
福雷斯特爸爸说:“狗逮到它了,这下好了。”
酒坛子重又传递了一圈。帕克拿出了他的单簧口琴,米尔惠尔拿出了他的鼓。巴克将他那首哀怨的曲子换成了欢快的舞曲。悠忽舒缓的音乐霎时变为雄浑壮美的合奏。乔戴和“草翅膀”坐在地板上,夹在莱姆和阿奇中间。
福雷斯特妈妈说:“现在,你们别以为我一无所事,还想上床睡觉。”
她捅开炉门,扔进几片饱含松脂的木片,移近咖啡壶。
“要不是你们这些呜呜叫的夜猫子马上就要吃今天的早餐,我就会弄清楚原因的。”她说,她朝乔戴眨了眨眼睛,“一石双鸟啊。又能闹着玩,又能做早饭。”
乔戴也向她眨了眨眼睛。他感觉放松、快乐,又有点激动。他不明白,他母亲怎么会对这样活泼快乐的人看不入眼呢。
音乐变得不成调子,犹如轰雷一般,听起来好像把丛莽里的所有野猫赶到了一起。但是,它仍然有一种悦耳动听、令人心旷神怡的韵律和激情。这狂野的合奏穿越乔戴的心灵,仿佛他也变成了一把小提琴,任由莱姆·福雷斯特长长的手指运弓在他身上演奏这天籁之音。
莱姆轻声对他说:“要是只有我和我的爱人在这儿那该多好哇,又唱歌又跳舞。”
乔戴鲁莽地问道:“哪一个是你的爱人?”
“我的老情人小特温克·韦瑟比啊。”
“哎呀,她可是奥利弗·赫托的姑娘。”
莱姆挥起他的小提琴弓。一刹那,乔戴以为他要揍自己了。莱姆又继续拉他的小提琴。可是,他的两眼喷着怒火。
“你这辈子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小子哎,你就会没有舌头说这种话的,明白吗?”
“明白,莱姆。可能是我错了。”他热切地补充道。
“我只是提醒你。”
乔戴一度感到沮丧,觉得这是对奥利弗的不忠。接着,音乐再次吸引了他,仿佛一阵狂风将他卷上了树梢。福雷斯特兄弟们将舞曲换成了歌曲。福雷斯特爸爸和福雷斯特妈妈也用尖厉而又颤抖的声音加入到了合唱中。天亮了,模仿鸟在活栎树上歌唱得如此清脆嘹亮,以至福雷斯特一家也听到了它们的歌声。他们放下手中的乐器,瞧着小屋中的晨曦。
早餐摆上了桌子。作为一顿福雷斯特家的早餐,稍微有点寒碜,因为福雷斯特妈妈太忙了,做不出太多的食品。食物早已准备停当,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男人们只穿了条裤子,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吃完早饭,他们洗干净胡子上面的脸,穿上靴子和衬衫,从容不迫地去干他们一天要干的营生。
巴克给那匹皮毛红棕色夹杂着白斑的公马备好鞍,将乔戴一把拉到他身后的马屁股上,因为马鞍让他一坐,就简直连插一根羽毛的空间也没有了。
“草翅膀”的肩上蹲着那只浣熊,一瘸一拐地跟着送他到垦地的尽头。他挥舞着拐棍,向他道别,直到他们看不见为止。乔戴在巴克的陪伴下骑马回到“巴克斯特岛屿”的家。巴克继续向前赶路,乔戴在他身后挥手向他道别。他一直茫然地发呆。直到他推开楝树下自家的院墙大门时,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在木兰树后面看一看那骑马的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