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笨熊又来了
快到十一月份时,巴克斯特家和福雷斯特家都已搞清楚了这场瘟疫的蔓延范围,也大致摸清了到冬季时会留有多少猎物和食肉猛兽。鹿已经缩减到平时数量的一小部分。约摸有十来只鹿的一个鹿群,穿过垦地边缘,前来觅食。有时单独一只公鹿或母鹿会跃过围栅,来到没有任何食物的豇豆地里寻找食物。鹿的胆子变大了。它们用鼻子嗅着挖掘过的番薯垄,寻找没有被人发现的小番薯。鹌鹑出现的数量几乎跟往常一样多,但是野火鸡的数量锐减。据此,彭尼得出结论,这场浩劫,由于某种原因,的确跟沼泽中被污染的水有关,因为火鸡经常去那儿觅食饮水,而鹌鹑不去。
所有可供食用的动物,如鹿、火鸡、松鼠、负鼠等,少得可怜,以至一天狩猎下来,往往会一无所获。跟人类敌对的动物也损失惨重。一开始,彭尼还以为这倒是有利的。但事实几乎很快就证明,其结果大相径庭。那些残存下来的杀手,由于食物匮乏,变得更加饥饿,也因此变得越发不顾死活。彭尼对巴克斯特家的几头猪的保护愈加警惕。他在牲畜围栏里又搭建了一个猪圈。全家人一起出动,到树林里去拾橡树子和丛莽矮棕榈果实来喂猪。彭尼又拿出一部分新的玉米,喂它们长膘。几天后的一个午夜,牲畜栏传来一阵阵重重的脚步声和长长的尖叫声。猎狗惊醒了,奔跑着狂吠起来。彭尼和乔戴穿上裤子,点起火把,跑出屋去。最肥的一头阉猪不见了。残杀的手脚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搏斗的痕迹。只有一行细细的血迹,穿越牲畜栏,翻过了围栅。能够如此轻易地杀死和咬起这么重的一头肥猪,一定是一只巨大的野兽。彭尼粗略地看了一下足迹。
“熊。”他说,“是个大家伙。”
老朱莉娅请求追踪上去,彭尼自己也很想追踪上去,这杀手在享用饕餮大餐的时候,或许很容易也很快就能追上的。但是,彭尼认定,黑夜里追上了它,假如一枪打不死它,只是把它打伤了,那就太危险了。反正到了明天早晨,这足迹仍然会足够明显的。他们回到床上,又浅睡了一会儿。天刚破晓,他们就叫来猎狗,出发了。那足迹正是老笨熊的。
彭尼说:“我早该知道的,就是它,丛莽所有的熊里面,它最有可能逃过这场瘟疫。”
老笨熊是在离开垦地很近的地方吃那头肥猪的。它饱餐一顿之后,抓了很多垃圾,盖到猪尸上。然后,它向南走,渡过了朱尼珀河。
彭尼说:“它还会回来吃的。一头熊猎杀到的猎物,一般总要吃个把礼拜。我曾经看到,它们即使自己不想吃了,也要把秃鹫赶走。如果不是老笨熊,是其他家伙,我们本来可以装个弶的。可是,它自从损失了一个足趾,什么弶都骗它不过了。”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等在这儿,等它来吃的时候捉住它呢?”
“我们试试。”
“明天吗?”
“明天。”
他们转身回家。一阵轻捷的奔驰声越来越近。小旗挣脱了束缚,加入到了他们狩猎的行列。它高高地踢着后腿,直直地竖着它的小尾巴。
“它漂亮吗,爸?”
“它漂亮,儿子,真漂亮。”
第二天,彭尼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病倒了。他卧了三天床。现在,再想用同样的办法去捉老笨熊已经不行了。乔戴请求让他一个人去守候伏击它,但是彭尼坚决不同意。那头巨熊太狡猾了,太危险了,他说,而乔戴又太愚笨,太沉不住气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呀,不希望再让这些小猪去喂熊了,哪怕它们还没有完全长肥。”
当彭尼能下床时,他们一致同意,最好不要等到月圆,也不能等到完全喂肥了,就把猪统统杀掉。乔戴劈好饱含松脂的木柴,在熬糖浆的那口大锅下生起火来,用从灰岩坑挑来的清水放在里面烧。他侧过一只木桶,用沙土固定住它的位置。当水煮沸后,巴克斯特妈妈就将水舀到木桶里。彭尼杀掉猪,一只又一只地放进木桶里烫。他拉着小猪的腿,在木桶里灵巧地快速转动小猪。每当彭尼忽然没有力气时,妈妈和乔戴得帮着把猪抬起来挂到用木棍架起来的横杆那儿。三个人使劲地刮着毛,毛必须趁热刮干净,过了时候就会刮不下。
乔戴再次对这种变化感到惊异,他寄予关切和同情的一只活生生的动物,瞬间会变成可口的冷冰冰的鲜肉。他庆幸猪已经全部屠宰完毕。现在,在平滑结实的猪皮上刮毛,他喜欢看着猪皮变得又白又净。他开始期待,仿佛闻到了油煎猪肠的香味儿和油渣变焦黄时所发出的香味儿。什么东西都不会浪费,连猪下水都有用处。猪肉本身可以加工后制成火腿、熏肩肉、熏肋条和熏肚肉。先用盐、胡椒和他们自制的红糖腌过,然后放到熏房中用山核桃木炭火慢慢地熏。剩下肘子、猪蹄就用盐水浸泡。排骨和里脊用油炸好,贮藏到瓦罐中,上面封一层保护性的猪油。猪头、猪肝、猪腰子和猪心制成杂碎,用同样的方法保存起来。修剪下来的瘦肉斩碎后制成香肠。肥肉会放在那只煮衣服的大铁罐里熬油,猪油贮藏在瓦罐里和铁罐里,焦黄的油渣便放置起来做使玉米饼松脆的油料。猪肚和猪肠先要刮净,然后翻过来,再经过浸泡,做肠衣用,在里面塞入肉糜,就成了香肠和香肚。然后,把它们像成串的灯彩一样跟火腿、熏肉挂在一起去熏。零星的杂碎用来煮玉米面,喂鸡喂狗。连猪尾巴也调制成可吃的东西。只有像猪喉管这样的东西,好像是没有用的,只好扔掉。
乔戴问道:“这是什么,妈?”
“哎呀,这是喉管。什么叫喉管?嗯,假如没有喉管,它就不会叫。”
他们总共屠宰了八头猪。只有那头老公猪、两头小母猪和福雷斯特家作为讲和赠送的那头种猪,留了下来,以便再次开始那生生不息的循环。这些活着的猪,它们到树林里去必然会冒风险。到了傍晚,喂它们泔水,再喂一点玉米,将它们引到猪圈里,夜里就关在那儿,尽可能保证它们的安全。除此之外,它们必须得自己去拱食吃以维持生机,或生或死,听天由命。
当天的晚餐是一席盛宴,以至很久以后,还似乎觉得那食物太丰盛了。屋后的菜园子里,不久就会有羽衣甘蓝。嫩绿的野芥菜也很快会遍布垦地。熏肉炖羽衣甘蓝,熏肉炖野芥菜,熏肉炖干豇豆子。用来制油酥面包的猪油渣可以用上好几个月。巴克斯特一家可以很丰裕地过冬了。这个季节是一年中食物最充裕的季节。由于熏房里的肉挂得满满的,所以猎物稀少也就不在话下。
倒伏在地上的甘蔗已沿着甘蔗节生出了根须,必须把它们从紧紧拉住这些根须的泥土里拔出来。那些甘蔗节就像破布制成的拖把。甘蔗榨汁之前,这些额外根得削掉。乔戴赶着老恺撒一圈又一圈地转着那小小的甘蔗榨汁机,彭尼将一根根细细的硬硬的甘蔗往旋转的绞轮中塞。甘蔗产量很低,而且糖汁不浓,还带酸味,但是,屋子里总归是再次充满了甜蜜的香味儿。巴克斯特妈妈在最后一锅糖浆里放进了橘子,结果就制成了大量的蜜饯。
玉米遭受的损害并不太大,即使是留在地里经历了风雨摧残的玉米棒子,也没有受多大损伤。乔戴每天在石磨上花好几个小时磨面。下面那扇磨盘上有细细的沟槽,像蜗牛壳上的螺线,从中心向外旋出来。上面那块磨盘压在它上面。两块磨盘安放在一个有四只脚的木头架子上。脱了粒的玉米就从上面那块磨盘中央的一个洞里放进去。当玉米粉磨到一定程度细的时候,就会从出粉口筛出来,流到一只木桶中。推着这根架空的磨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转,虽然单调,却并非不愉快。乔戴拖来了一个很高的树桩,当他感觉腰酸背痛了,就坐在上面休息休息,调整一下。
他对爸爸说:“我在这儿想得很多很多。”
彭尼说:“我也希望你多想想。这场洪水就像是你的老师。我和福雷斯特家商定,本想两家联合在这个冬天里为你和‘草翅膀’请位老师。‘草翅膀’死后,我仍然思量着用弶多捕些猎物,换些现钱,单独为你请位老师。可是,现在野兽这么少,而且皮毛质量差,不值钱。”
乔戴安慰爸爸说:“那没关系。我现在懂得很多了。”
“这恰好证明你的无知,小家伙。我可不想看到你人长大了,却什么也不懂。今年你就先搞搞懂我可以教你的那一点东西吧。”
这前景十分中他的意。彭尼一开始将教他读书,或者教他算术,而且,说不定两人谁也不知道,彭尼什么时候还会停下来给他讲个故事呢。乔戴怀着一种轻松的心情继续推磨。小旗跑了过来。他就停下来让小鹿去舔出粉口的玉米面。他自己也常常这样尝味道的。磨盘由于摩擦而发热,玉米面就有一股爆玉米花或者玉米饼的香味儿。当他饿得够呛时,吃上一口,味儿可是真美啊。但是,吃起来的味儿绝对没有闻起来的味儿香。小旗在此无所事事,感到厌倦,便逛了开去。它的胆子越来越大,有时会跑到丛莽中去逛上一个小时左右。在棚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它了。它学会了踢倒那松松的隔板。巴克斯特妈妈曾经表达过一个信念,说小鹿会变野,总有一天会逃走的。那仅是她的希望而已。乔戴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落到他身上的不安分特质,也落到了小鹿的身上。小旗只不过觉得需要舒展一下它的四肢,探索一下它周围的世界罢了。他们互相知根知底。他也知道,小旗跑开去玩,总是在附近绕圈子,决不会跑到听不见乔戴呼唤它的地方。
那天傍晚,小旗犯了一个十分丢脸的错误。番薯削好之后,堆在后门口的走廊上。当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干活时,小旗优哉游哉地逛到那儿。它发现,用头去拱番薯堆,番薯会滚落下来。那滚动和声音使它着迷。它就不停地拱那堆番薯,直到番薯滚满大半个院子。它用尖尖的小蹄子去踩踏番薯。番薯的香味儿又诱使它去啃番薯。它觉得很有味道,便啃了一个又一个。等巴克斯特妈妈发现,已经太迟了。番薯受损很大。她拿了一把棕榈扫帚愤怒地驱赶它。那情状很像乔戴跟它追逐嬉戏一样。当她转身时,它也转身,而且,绕到她身后,用头顶撞她肥大的屁股。乔戴推磨回来,刚巧碰上这场喧闹和危机。事态严重,连彭尼也站在了巴克斯特妈妈一边。乔戴受不了他爸爸脸上的严厉神情,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他说:“它不知道它在干什么啊。”
“我知道,乔戴,可是番薯受到的损害太大了,就跟它调皮地去作践它们一样。我们今年的口粮几乎要不够了。”
“那我不吃番薯来弥补好了。”
“没有人要你不吃番薯。你只要管住这个小捣蛋。如果你要养它,你就有责任管住它,不让它闯祸。”
“我可没法又看着它又磨面,两面都管呀。”
“那么,你没办法看住它时,把它牢牢地拴到棚屋里去。”
“它不喜欢那个黑洞洞的破棚子。”
“那就用栅栏围起来。”
第二天清晨,乔戴天没亮就起来了,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动手造围栏。他仔细研究了围栏的位置,打算利用院墙栅栏做围栏的两个边,而且这样的话,无论是在石磨那儿还是在柴堆那儿,特别是在牲畜栏那儿,也就是他干活的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小旗。他知道,只要看得到他,小旗就会满意的。当天傍晚,他干完规定他干的家务活以后,终于建成了那个围栏。第二天早晨,他从棚屋里解开拴小旗的绳索,把又踢脚又挣扎的小鹿抱到那个围栏里。可是,他还没有走到屋子里,小旗就跳过栏杆,逃出围栏,又跟到他的脚后头了。彭尼发现他又泪水涟涟。
“别犯愁,孩子。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不是这个办法就是那个办法。现在你要是把它关在屋外,这番薯就是它要捣蛋的唯一东西。不管怎样,番薯是可以装起来的。现在你去把那歪歪斜斜的围栏拆了,做只笼子,装番薯,像鸡笼那样的笼子。两边低一点,当中有个尖顶。我也动手帮你做。”
乔戴拿衣袖擦了一下鼻子。
“我真的谢谢你,爸。”
番薯装进了笼子,再盖起来,就不再有太大的麻烦了。小旗现在不能再让它进熏房了,就像不准它进屋去一样,因为它的个儿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它只要用后腿站立起来,就够得到挂着的熏肉的边缘,舔那上面的盐。
巴克斯特妈妈说:“除了我自己,我不愿意任何人舔我要吃的肉,更不用说这脏东西了。”
小旗的好奇心也使人恼火。它在熏房里去拱一个猪油罐,听那盖子跌落到地上的声音,而且还要去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幸而天已转冷,那稀薄的猪油还没有流出罐就被发现了。不过,这样的闯入是容易防止的,只要关上门,就万事大吉了。这种细节,乔戴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彭尼说:“学会小心谨慎,对你总是没有坏处的。你得学会,首先是如何保管食物——这是得到食物之后最需考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