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恶狼和逮小熊
福雷斯特兄弟们下的毒药在一个礼拜内毒死了三十只狼。还有一二十只特别警觉的狼躲开了毒饵。彭尼同意,用陷阱和猎枪这两种合法手段,去帮助消灭它们。这个狼群闯荡的范围很广。它们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杀戮两次。一天夜里,他们入侵了福雷斯特家的牲畜栏。小牛哞哞惊叫。福雷斯特哥儿几个倾巢而出。他们发现,那些母牛把狼逼入了绝境。它们围成了一个圈,把小牛藏在中间,放低它们的尖角,抵御着狼的攻击。一头小牛的咽喉被撕裂,已经奄奄一息。两只小牛的尾巴被齐屁股咬掉。福雷斯特弟兄们打死了这群狼里面的六只。第二天,他们又下了毒饵,但是狼没有再回来。倒反他们自家的两只猎狗,找到毒饵吃了,惨遭横死。福雷斯特弟兄们于是心甘情愿地同意,用比较和缓的方式,去追猎漏网之狼。
一天傍晚,巴克前来邀请彭尼参加他们第二天拂晓的一次狩猎。他们听到那群狼那天一早在“福雷斯特岛屿”以西的一个水潭边嗥叫。洪水后,接踵而来的是长期的干旱。高处的水全部干涸了。沼泽、湿地、池塘和溪涧都接近了常年的水量。那些幸存下来的猎物,可想而知,便都纷纷到那些大家都知道的各种水潭边饮水。狼群也发现了这一点。这次狩猎有两个目的。运气好一点,所有残存的狼都可以被猎杀,而且还可以轻而易举地猎获其他猎物。瘟疫好像有其自然规律。鹿肉和熊肉又引诱得人们垂涎欲滴。彭尼感激地接受了他们的邀请。福雷斯特家有足够的人手,任何狩猎都不需要外援。他们派巴克来“巴克斯特岛屿”,是一种慷慨。乔戴明白这一点。他还明白,他爸爸关于打猎的知识总是大受欢迎的。
彭尼说:“在这儿过夜吧,巴克,我们破晓前就出发。”
“不,我要是睡觉前不回去,他们会以为不去打猎了,会不做准备的。”
他们约定,天亮前一个小时左右,在大路和上他们家去的小路的岔口会合。乔戴拉了拉他爸爸的衣角。
彭尼说:“我能不能把我孩子和狗带去?”
“狗我们都算进去了,因为内尔和比冈恩被毒死了。小孩我们没有考虑进去,但是只要你保证他不坏打猎的事儿……”
“我保证。”
巴克骑马走了。彭尼准备好弹药,又给枪上了油。巴克斯特一家便早早上了床。
乔戴好像觉得,是彭尼俯身在他上面。他甚至觉得都还没有时间睡去,就被爸爸摇醒了。还是夜里。他们一向起得很早,但往常,东方总会有一丝鱼肚白。现在,外面可是漆黑一团。树上的枝叶仍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除此以外,万籁俱寂。一度,他对昨晚的急切心情有点后悔。接着,他想到了即将来临的狩猎,便浑身激动起来。他在寒冷的空气中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一边穿衬衫和裤子,一边赤着脚在温暖柔软的鹿皮地毯上滑来滑去。他匆匆赶到厨房里。
厨房炉子里的火在哔剥作响。他妈妈正把一盘面饼放进荷兰烘箱里去。她在她那件长长的法兰绒睡衣外面,又披了一件彭尼的旧猎装。她的灰白头发编成了两条长辫子,垂在肩膀上。他跑到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的味儿,将鼻子拱到她穿着法兰绒睡衣的怀里。她摸起来又庞大,又暖和,又柔软。他将双手插进她的外衣里面取暖。她让他暖了一会儿,接着便推开他。
“我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娃娃行径的猎人。”她说,“要是早饭迟了,你们的约会就会迟到的。”
但是,她的口吻很和善。
乔戴帮她切熏肉片。她将肉片用热水烫过,在面浆里浸一下,然后放进长柄平底煎锅里,炸得焦黄松脆。乔戴一点也不觉得饿。可是那炒栗子般的香味儿,实在太诱人了。小旗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用鼻子嗅着。
她说:“趁你还没忘记,先把小鹿喂饱了,拴到棚屋里去。你们走了,我可不想遭它的罪。”
他将小旗领到外头。小鹿活蹦乱跳着,箭一般蹿了开去。黑夜里,他费了好大劲在它后面追着捉它。他先把它拴住,然后喂它玉米糊和水。
他说:“你要是乖乖的,我回来就给你讲打狼的故事。”
小旗在他身后呦呦地叫唤。如果只是一次普通的狩猎,他倒宁愿和它一起留在家里。但是,彭尼说,他们这次狩猎或许将消灭丛莽中的最后一只狼。乔戴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狩猎了。当他来到屋里时,彭尼已经挤完牛奶回来了。因为时间尚早,所以牛奶量不多。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急急忙忙地吃了起来。巴克斯特妈妈没有吃。她忙着为他们准备午饭。彭尼坚持认为,他们能回家来吃午饭的。
她说:“这种话你以前也说过,但结果总是捱到天黑、饿得肚子痛了才回来。”
乔戴说:“妈,你真好。”
“哦,是的,有吃的时候。”
“啊哈,我宁愿你把吃的搞好就行,其他事情不好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好,是吗?”
“只有极少极少的几件事情。”他安慰她道。
彭尼在牲畜栏里时就备好了恺撒的鞍。马已经拴在门口,这会儿正踏着蹄子。它跟猎狗一样,也知道打猎的事儿。猎狗早已摇着尾巴过来了。它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盆粗燕麦粉和肉汤,便跟在他们身后。彭尼将一卷绳子和几只马鞍袋放到恺撒背上,跨上马背,然后将乔戴拉上他身后。巴克斯特妈妈将他们的枪递上去给他们。
彭尼对乔戴说:“当心点,别把那玩意儿摇来晃去的。万一把你老爸打死了,以后你真的得靠打猎过生活了。”
天似乎马上就要破晓。马蹄沉重地踩踏着沙地。大路上发出阵阵回响,响声不断传向身后,就像它无声地绵延往前方一样。多奇怪呀,乔戴心里想,大多数动物都是晚上出来活动的,太阳升起来了,它们就睡觉,那怎么晚上反而比白天安静呢。只有一只森鸮在叫唤。它的叫声一停,他们便又跑进一个黑暗而又空空如也的世界。说话声自然很轻。天气很凉。他一兴奋,竟忘了穿他那件破夹克衫。他紧紧地贴着他爸爸的背。
“孩子,你没有穿外套吧。把我的给你,好吗?”
他很想要,可是他拒绝了。
“我不冷。”他说。
彭尼的背脊比他的还要瘦。没有穿外套,是他自己的过失。
“你估计我们会迟到吗,爸?”
“估计不会。也许等我们赶到那里,天还拖着不亮呢。”
他们比福雷斯特兄弟到得早。乔戴溜下马背,与里普戏耍取暖。此外,等人是最烦人的事情。他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错过了他们。接着,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福雷斯特兄弟几个赶来了。六个人全到齐了。他们简单地跟巴克斯特父子俩打了个招呼。从西南方吹来的微风,对他们很有利。如果他们不偶然碰上那只放哨的狼,那就可以出其不意地发动突然袭击。最好是远程射击。巴克和彭尼并辔领头前行,其余的人鱼贯跟进。
一片很难说是光影的灰色,悄然渗进森林。在拂晓和日出之间,有一个间歇,宛如一段虚幻的时光。乔戴恍如在梦中游移于白昼和黑夜之间,等太阳升起,他就会醒来。早晨总是雾霭蒙蒙。那灰色在雾中延宕缠绵,仿佛不愿穿越雾气而升腾。灰色和雾霭相互交融,联袂同心,共同抵御那将要把它们都撕成碎片的阳光。一行人马走出丛莽,进入一个由草地和活栎树岛地构成的开阔地带。一个野兽经常光顾的水潭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清澈的深潭,水中大概含有一些什么成分,很合野兽的胃口。而且,水潭两边有沼泽地,形成了保护带,有危险逼近,可以及时察觉。水潭的另外两侧是森林,又便于它们快速退却。
狼群还没有到来,估计正在来的路上。巴克、彭尼和莱姆跳下马,将猎狗拴到树上。一条黄丝带似的熹微晨光,低低地横抹在东方,有秋雾悬浮在上面。地面上的东西,只有几英尺之内才能看得清形状。起初,那水潭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荒凉的地方。接着,水潭的四周,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逐渐显露出物体的轮廓。雾霭本身仿佛凝固了一般,还是那样的灰色,还是那样的纤弱。一只公鹿的角在稍远处出现了。莱姆本能地举起枪,随即又放下。眼下,狼比鹿重要。
米尔惠尔喃喃自语:“我记得水潭四周没有树桩的么。”
正在他说话的当口,那些树桩动了。乔戴眨巴着眼睛。原来那些树桩是一群小熊,总共有十多只呢。两只较大的熊在它们身后从容轻松地慢慢走着。它们没有看到或者说没有闻到那只公鹿,也可能不想去理睬它。雾霭的帷幕升得更高了。东方的色带变得更宽了。彭尼指着一个方向。西北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狼的形状依稀可见。它们像人类一样,鱼贯而行,悄然潜入。老朱莉娅敏锐的嗅觉已经嗅到了微弱的气味。它高高地抬起鼻子,呜呜作声。彭尼拍了它一下,让它安静。它立刻趴在了地上。
彭尼轻声说:“这样开枪,我们实在不会有胜算的。距离不够近。”
巴克的低声说话像咆哮。
“打公鹿或者打那两头老熊,怎么样?”
“听我说,我们去一个人,悄悄绕到东面再到南面,快速冲到南面的沼泽地去赶它们。那些狼离那边的树林太远,不会转身回去。它们也不会跑到沼泽地里去。它们不得不朝我们藏身的树林跑,跑过我们身边。”
大家立刻接受了彭尼的意见。
“干吧。”
“乔戴可以把这事儿干得像大人一样好。他不需要开枪。我们需要所有枪手在这儿开火。”
“好吧。”
“乔戴,你就骑着马,在那边那个树林里边,沿着边缘跑。当你跑到最高的那棵松树正对面时,就向右折回,穿过沼泽,朝我们这边跑。就在你转弯的时候,往狼群后面随便开一枪,打不打中狼无所谓。去吧,要快,但不要发出声音。”
乔戴拍了一下恺撒的屁股,跑走了。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跳离了原来的心窝,正在高高的喉咙口乱蹦呢。他的视觉模糊起来。他怕他看不到那棵高大的松树,以至拐弯拐得太早或者太迟,坏了整个大事。他视而不见地策马奔驰着。他挺直脊梁,用一只手摸着他的枪管。谢天谢地,他变得坚强起来,脑子也清醒起来。他在到达拐弯处之前认出了那棵松树。他猛地将恺撒的头往右拉,然后用脚后跟踢它的胁部,拿缰绳抽它的脖子,箭一般地向开阔地飞奔而去。沼泽地中的水在马蹄下飞溅。他看到那些小熊惊得四散奔逃。他生怕他跑得离狼群的屁股后面不够近。在他前面潜行着的狼群开始逡巡不前,差不多要转头往回跑了。他举起枪,在它们身后开了火。狼群乱纷纷集体逃窜。他屏住呼吸,看着它们涌向丛莽。他听到了排枪的轰鸣,那声音简直是音乐。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而且是他一个人亲手完成的。他飞马绕过水潭的南面,向五位大人奔去。被拴住的猎狗提高了它们的叫声。不时地,有零星的枪声传来。他的头脑已经十分清醒。他真希望他还能再放上一枪。他敢肯定,这一枪他一定会冷静而又精确地击中目标。
彭尼的计策十分奏效。地上躺着十几具灰色的尸体。大家正在争论。莱姆要放猎狗去追猎残余的狼。巴克和彭尼则表示反对。
彭尼说:“莱姆,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一只狗能跑得过有闪电般速度的狼。它们不会像猫那样爬树,它们也不会在被逼入绝境之后像熊一样反抗,但是它们会永远跑下去。”
巴克说:“他说得对,莱姆。”
彭尼兴奋地转过身来。
“瞧那些小熊在干什么。它们上树了。把它们统统活捉怎么样?东部沿海,活的野兽不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吗?”
“他们是这么说。”
彭尼飞身上马,乔戴轻松地后仰着坐在他的身后。
“慢慢来,伙计们,动作越慢,效果就越好。”
三只春季生的小熊,也许没有妈妈的时间太长了,忘记了所受的训练,甚至都没有逃上树去。它们也没有试图逃走,只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彭尼将三只小熊缚在一起,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有几只小熊只是爬到了小树上。把它们摇下来缚住,轻而易举。另外两只爬到了一棵更高大的树上,爬得很高。乔戴的身体最轻,动作也最敏捷,就爬上树去捉它们。它们在他头顶爬得更高了,接着又爬到了一根大树枝上。乔戴慢慢地沿着那根树枝爬过去。要摇动树枝而又不让自己掉下去,是一件需要十分小心的事儿。那树枝已经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彭尼大喊着让乔戴等一下。他砍来一根栎树枝,削光枝叶,递上来。乔戴爬下去,接过栎树枝,爬回高处。他拿栎树枝捅着小熊。它们紧紧抱着树枝,好像生来就和树枝长在一起似的。终于,它们掉下树去。他也爬下树来。
那对老熊和那只公鹿在第一声枪响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还有两只一岁左右的小熊,拼死挣扎,不让人活捉。它们长得健壮肥实,而且两家也都需要新鲜肉食,于是就把它们打死了,留作食用。这样,活捉的小熊是十只。
巴克说:“‘草翅膀’要是见到这些小熊不也会很高兴吗?唉,真希望他还活着,能看到这一幕。”
乔戴说:“我要是没有小旗的话,我就一定带一只回家。”
彭尼说:“那你就会和它一起被关到门外。”
乔戴走近那些小熊,跟它们说话。它们用后腿站立起来,抬起尖尖的大鼻子,嗅着他。
他说:“那,你们全体,都能活着,不感到高兴吗?”
他走得更近些,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去摸一只小熊。小熊伸出尖利的爪子,耙过他的袖子。他赶紧往后一跳。
他说:“它们不感恩呢,爸。它们一点儿不感谢我们把它们从恶狼口里救出来呢。”
彭尼说:“你不看看它的眼睛善不善。你挑了一只凶野的去玩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对孪生小熊,必有一只是善的,一只是凶的。现在让我们瞧瞧,你能不能挑出一只目光和善的来。”
“我才不挑呢,随它们去吧。”
福雷斯特哥儿几个大笑起来。莱姆拾起一根树枝,逗弄着一只小熊。他捅它的肋骨,惹它去咬那树枝。他将它一棍子打翻在地,痛得它尖叫起来。
彭尼说:“你与其这样折磨它,还不如杀了它,莱姆。”
莱姆愤怒地转过身来。
“你还是把话留着教训你儿子吧。我想咋样就咋样。”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得管,你就别想折磨任何东西。”
“那么,你要我把你打得断了气,是吗?”
巴克说:“把你那坏脾气收一收吧,莱姆。”
“你也想打架?”
福雷斯特兄弟碰到他们哥儿几个的事,总是毫无道理地袒护自己人。可是这次,他们都站在了巴克和彭尼一边。他们在打狼和逮熊的过程中,性情变得温厚了。莱姆怒气冲天地瞪着大伙儿,但是放下了他的拳头。大家一致同意,留下加贝和米尔惠尔看守那几只小熊,防止它们把捆绑它们的绳子咬松了,就是彭尼的绳子和巴克的鹿皮靴带子。其余的人回“福雷斯特岛屿”,驾大车来装载小熊。
“现在,我们索性商量一下,把它们弄到哪儿去卖。”彭尼说,“我和乔戴还不如就此回家,我们顺路自己再打些小猎物。”
“你是打算去追猎那只公鹿吧?”莱姆怀疑地问道。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的私事,那么我告诉你,我打算到朱尼珀河去打一条鳄鱼。我需要鳄鱼油擦靴子,把鳄鱼尾巴熏熟了喂狗。现在你满意了吗?”
莱姆无言以对。彭尼转身对巴克说:
“你觉得圣奥古斯丁是不是卖这几只小熊的最佳之地?”
“好的,如果那儿价钱不合适,还可以上杰克逊维尔去试试。”
“杰克逊维尔,”莱姆说,“我自己有事去那儿。”
“我在杰克逊维尔有个女友,”米尔惠尔说,“虽然我在那儿没什么事情。”
“如果她是已婚的那个,”巴克说道,“那你见鬼的在那儿当然没有事情啦。”
彭尼耐心地说:“那就去杰克逊维尔吧。那么谁去呢?”
福雷斯特哥儿几个面面相觑。
彭尼说道:“你们哥儿几个,只有巴克能跟人做买卖又不至于吵架。”
莱姆说:“这大车没有我就去不了。”
“那就巴克和莱姆去。那么你们要我一起去吗?车上至少有三个人的座位吧。”
大家都沉默不语。
米尔惠尔最后说:“这些小熊,你的份额是很大,彭尼,但是我真的很想去很想去。你想想啊,我还有一桶别的东西要带去做交易呢。”
彭尼说:“好吧,我也并不太想去。巴克,拜托你留心我的那一份,并且帮我买些东西回来。你们什么时候走?明天吗?好吧,如果明天你们能在我家停一下,我和孩子他妈就会想好我们要买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你知道。”
“我知道。”
一群人分道扬镳。福雷斯特哥儿几个往北,巴克斯特父子往南。
彭尼说:“金钱虽好,但我还真不愿意跟这帮
鸟一道去东海岸呢。他们这一路过去啊,准会有砸破的酒壶和砸破的脑袋的。”
“你估计巴克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吗?”
“他会主持公道的。这窝小畜生里,只有巴克还像个人样,他,还有可怜的‘草翅膀’。”
乔戴说:“爸,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彭尼勒住恺撒,回过头来看他。乔戴面色惨白。
“怎么啦,孩子,你大约太兴奋了。现在兴奋过去了,你就精疲力竭了。”
他跳下马,把乔戴抱下来。乔戴浑身发软。彭尼让他靠到一棵小树上。
“今天,你做了一个大人做的事情。现在你歇一下,我来给你找些吃的。”
他在马鞍袋子里摸索着,摸出一个冷的烤番薯,剥了皮。
“吃下去就会好的。等我们到了泉边,你再好好喝点水。”
起先,乔戴咽不下去。接着,番薯的味道勾起了他的食欲。他坐直身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立马,他感觉好些了。
“你就跟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彭尼说,“你干每件事情,心里都很纠结,这样容易虚脱。”
乔戴咧嘴笑了。要不是他爸爸而是别人的话,他一定难为情死了。他爬起身来。彭尼拿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
“我不愿意在那些人面前夸奖你,但是你确实干得漂亮。”
这话像番薯强身一样强心。
“现在我没事了,爸。”
他们骑上马,继续赶路。晨雾越来越稀薄,最后消失了。十一月的空气,清新凉爽。阳光像一条温暖的手臂,搭在他们的肩头。马利兰栎红叶似火,矮栎树丛银光闪耀,紫色的鹿舌花香飘满路。有灌丛鸦从大路上空飞过。它们纯蓝的羽毛外衣,乔戴心里想,比那些蓝色鸣鸟更加美丽,因为蓝色的毛多。放在他身后恺撒屁股上那幼熊的浓烈腥臭味儿,跟马的汗臭味儿、马鞍的刺鼻味儿以及鹿舌花的香味儿、经久不散的番薯甜味儿混合在一起,使他感觉并非不好闻。回家后,他心里想,他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对小旗讲呢。跟小旗说话,最好的一点是,他大多数话只要心里想想,而不必非得表达出来不可。他也很喜欢跟爸爸说话,可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精确的字眼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每当他想说出一件他想好的事情,到那想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却还在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就像他竭力想去打树上的野鸽子一样,看见它们了,扳起猎枪击铁了,蹑手蹑脚地走近它们了,接着,正当他要扣动扳机时,它们却一下子飞走了。
跟小旗在一起,他只要说:“狼来了,偷偷地溜向水潭边。”然后,他只要坐在那儿,整件事情就会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甚至都能重新感受当时的心情,害怕恐惧,欣喜若狂。小旗会用鼻子挨着他,并用它温柔的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他能感觉得出来,它是懂的。
他突然一惊,清醒过来。他们选择了一条穿越硬木林去朱尼珀河的西班牙古道。河水处于正常水位。洪水遗留的残渣厚厚地堆积在岸边。蔚蓝清澈的河水从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中咕嘟咕嘟直往外冒。一棵倒下的大树横亘在河面上。他们将恺撒拴在一株木兰树上,然后沿着河边寻找鳄鱼的踪迹。鳄鱼一条也看不见。一条几乎已经很驯顺的老年母鳄鱼,常年栖居于河内。它每隔一年就能养育出一窝小鳄鱼。当人们喊叫它、把肉扔给它吃的时候,它就会游到岸边。它现在大约在它的洞穴里,跟它的幼仔在一起呢。它是那么驯良,在这儿栖居了那么久,所以从来没有人去打扰过它。彭尼担心,不知道哪天有个陌生人来到这儿,发现它很容易猎获,便会杀了它。他们沿着小河寻找着。一只船桅鸟飞了起来。彭尼向后伸出一只手,让乔戴止步。小河对岸,有一个鳄鱼打滚的新鲜的坑。那儿的泥土在鳄鱼坚硬躯体的滚压之下,已经变得结实而又光滑。彭尼在一丛悬铃木后面蹲下身来。乔戴蹲在他身后。彭尼重新将自己的枪装上子弹。在湍急的河流中,突然有一阵骚动。水面上,好像半沉半浮着一段木头。木头的一端,有两个隆起的节子。原来那木头是一条八英尺长的鳄鱼。那两个节子是它的眼睑很厚的眼睛。它再次沉入水中,然后又清晰地浮出水面。它游到岸边,探出它的前半身。它缓缓地爬向那个泥坑,用它短短的腿托着它笨重的躯体,一起一落地向前挪动,然后用尾巴甩打几下,便静静地卧了下来。彭尼小心翼翼地瞄准,比乔戴看到的他瞄准熊和鹿还要小心翼翼。他开了火。那条长长的尾巴狂乱地抽打着,但是它的身躯立刻沉没在了泥浆中。彭尼飞快地向小河的上游跑去,绕过小河源头,再向小河的另一边有那泥坑的下游跑去。乔戴紧跟在他身后。鳄鱼宽阔扁平的双颚正在机械地一开一合。彭尼用一只手钳住它的双颚,再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一条前腿。狗儿们兴奋地吠叫着。乔戴也抓住鳄鱼,两人合力将它拖到硬地上。彭尼站直身子,拿袖子擦了一下前额。
“拖一小段路还是很轻松的。”他说。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子干活。他们将尾巴肉一条条地割下来。带回家去熏了,作为打猎时喂狗的方便食物。彭尼把皮翻了过来,割下一层层的脂肪。
“在洪水中喂肥的其中一样东西就是鳄鱼。”他说。
乔戴手中拿着刀,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大概还有噬鱼蛇和乌龟吧。”他说。
“那还有鸟儿呢。”彭尼说,“除了火鸡,所有的鸟儿都没有特别遭难。”
乔戴思量着这种事情的奇特之处。水中的生物和空中的生物都幸免于难,唯独介于不相容的风与水之间的以坚硬陆地为家的东西灭亡了。这种想法就是扰乱他的念头之一,而且怎么也无法将其表达出来与其爸爸分享。这种念头像残留的晨霾,掠过他的脑海。他回头再割鳄鱼脂肪。
猎狗对鳄鱼肉不感兴趣,就像它们不喜欢吃蛙类、大
以及以鱼类生物为生的野鸭子一样。但是,如果那像粉红色的小牛肉一样的鳄鱼尾巴肉经熏了之后,异味儿和腥味儿就会消失,暂时又没有其他更好的肉可以吃,它们就会将就着吃。彭尼将马鞍袋子里的午饭都拿了出来,把一条条的鳄鱼肉和脂肪放了进去。他看着那包食物。
“现在你能吃东西吗,孩子?”
“我啥时候都能吃。”
“那我们就把它吃光。”
他们在奔腾的水流里洗干净双手,又到小河的源头去找饮用水。他们趴在地上,痛饮了一番。他们打开装午饭的袋子,将食物平均分成两半。彭尼又留了一块夹着山楂酱的软饼子和一块方方正正的木薯布丁。乔戴感激地接受了这两样食物。彭尼瞧着他渐渐鼓起来的小肚子。
“你把这许多东西塞到哪儿去了,我看都看不到哎。可是我很高兴,能给你这些食物吃。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有一大群,我的肚子呀,经常是前胸贴后背的。”
他们舒适地仰天躺着。乔戴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木兰树。层层叠叠的树叶背面,就像那把属于他妈妈的祖母的铜壶的颜色。木兰树红红的球果已经开始洒落种子。乔戴收集了一大把,懒散地将它们洒到自己的胸脯上。彭尼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拿了一点食物喂狗,又牵着恺撒到河边饮完水。接着,他们骑上马,转向北面,向“巴克斯特岛屿”走去。
在斯威特沃特河的西面,朱莉娅开始嗅来嗅去地嗅一道兽迹。彭尼弯下腰去察看。
“它闻到了一只公鹿十分新鲜的足迹。”他说,“我打算让它追踪过去。”
朱莉娅的尾巴不停地摇动着。它的鼻子紧贴着地面。它飞快地向前走去。它抬高鼻子,仅闻着空中的气味儿,开始改用小跑步态前进。
“那公鹿一定比我们先在这儿折向右面了。”彭尼说。
公鹿的足迹在大路上延伸了几百码之后,然后转向了右面。朱莉娅轻声尖叫着。
彭尼说:“现在,它就在附近。我敢打赌,它一定是卧在茂密的树丛中。”
他跟着猎狗,催马跑进密林。猎狗狂吠起来。一只公鹿摇晃着膝盖,跳起身来。公鹿的角已经完全成熟。公鹿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逃跑,反而挺着双角向猎狗发动攻击。原因很快明了。在它的身后,一只母鹿抬起了它没有角的光滑的头。由于洪水的侵袭,鹿的交配期推迟了。那公鹿正在求爱,便时刻准备着战斗。彭尼收住猎枪。每当一件事情很奇特时,他经常这样。老朱莉娅和里普也跟他一样惊愕。它们遇见熊、豹、野猫,从来就无所畏惧。它们原本以为猎物是一定会逃跑的,可是在这儿,事实恰恰相反。它们退缩了。公鹿像公牛一样用蹄子刨着泥土,一边摇动它的叉角。朱莉娅极其机警聪明地扑向它的咽喉部。公鹿用角挑起它,将它扔进了灌木丛。乔戴看见那母鹿急速地转过身,箭一般地逃走了。朱莉娅并未受伤,跑回来准备继续进攻。里普已经逼到了公鹿的脚后跟。公鹿再次发动攻击,然后站定作困兽斗,挺出它的两只角。
彭尼说:“实在对不起了,老伙计。”他开了火。
公鹿倒在地上,蹬踏了一会儿四只蹄子,便躺着不动了。朱莉娅扬起它猎犬的嗓门,发出胜利的狂吠。
彭尼说:“我很不喜欢干这种事儿。”
公鹿很大,也很健壮,被橡树果实和矮棕榈浆果喂得很肥。不过,它夏季的那身红红的毛早已蜕变凋零,换上了冬季的灰色,像西班牙苔藓,或者像生长在松树林北面的地衣。
“再过一个月,”彭尼说,“因为在丛莽中四处奔忙求偶,它就会变瘦,肉里也会多筋。”
他喜形于色地站在那儿。
“今儿我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吗,小子哎?今儿不是我们最走运的一天吗?”
他们剥了公鹿的皮。
彭尼说:“我怀疑老恺撒驮不动我们所有这一切。”
“我走路,爸。公鹿的分量比我重吗?”
“重好几英石呢。我们俩最好都走路。”
恺撒任劳任怨地接受了这些重量。它好像一点也不怕那只幼熊,因为它背负过大熊了。彭尼牵着马,走在头里。乔戴精神振奋,就像这一天才开始似的。他跑到前面,狗儿们也跟着他跑到前面。他们到达垦地时,正午刚过去不久。巴克斯特妈妈没料到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她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便来到围栅门口迎接他们。她额手遮阳,张望着,一看到猎物,她的愁眉苦脸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
“只要你们回家来带这么多猎物,那我独自待在家里也无所谓了。”她大声说道。
乔戴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妈妈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早放到那公鹿肉和熊肉上去了。他离开他妈妈,溜进棚屋,来到小旗身边。他来不及坐下开讲,只是让小旗闻着他的双手、他的衬衣、他的裤子。
“这是熊的气味。”他告诉它,“你一闻到这种气味近了,就马上闪电般逃走。这是狼的气味。发大水过后,它们比熊还坏。不过,今天上午,我们差不多把它们消灭干净了。剩下三四只狼,你也要躲着它们。那这个气味是你亲属的气味。”他怀着既恐惧又迷恋的心情补充道,“也许是你爸爸的。没必要躲它们。不,也得躲开。爸说了,有时候,老公鹿在发情的季节,也会杀小鹿和幼鹿的。你还是碰到什么都逃走的好。”
小旗摇摇它的白尾巴,跺跺它的小蹄子,摆摆它的小脑袋。
“你可不能对我说‘不’。我的话你可得全听着。”
他将它解开,把它带到外面。彭尼正在喊他帮着把猎物扛到屋后头去。小旗一闻到熊的气味,拔腿就跑,然后又回来,在远处,伸长了它细细的脖子,小心谨慎地嗅着。剥皮和切肉花去了下午余下的时间。午饭没有煮,他们也不饿。巴克斯特妈妈等到比平时的晚饭早一个钟头的时候,动手做了一顿热乎乎的丰盛大餐。彭尼和乔戴起先狼吞虎咽,但是等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筋疲力尽,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乔戴离开餐桌,来到小旗身边。太阳这会儿刚开始落山。他腰酸背痛,眼皮沉重。他打着呼哨,召唤小旗进屋。他本想去听听爸爸妈妈商量买东西的事儿,然后决定他那专门的一份在杰克逊维尔要买些什么。可是,他的两眼已经睁不开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立刻进入了梦乡。
彭尼和巴克斯特妈妈一整个傍晚都在讨论他们过冬最急需的东西。最后,巴克斯特妈妈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在一张横格纸上起草了一份购物单。
上好棉布一匹,供巴克斯特先生和乔戴做猎装用
漂亮的蓝白相间格子布半匹,给现在穿着真的很漂亮蓝布的巴克斯特太太
家用粗布一匹
咖啡豆一袋
面粉一桶
斧头一把
盐一袋,苏打粉两磅
铅条两根,制子弹用
猎鹿弹丸四磅
适合巴克斯特先生猎枪用的弹壳若干
弹壳用火药一磅
土布六码
灰色衬衫料子四码
奥斯纳堡德国粗布四码
粗革高帮靴一双,乔戴的
纸半刀
裤子纽扣一盒
衬衫纽扣一板
蓖麻油一瓶(五十美分的)
疳积糖一盒
肝丸一盒
止痛片一瓶
鸦片酊一小瓶
樟脑酊,同上
樟脑鸦片酊,同上
柠檬糖,同上
薄荷糖,同上
如果有足够的钱,再买两码黑色羊驼毛布
福雷斯特三兄弟第二天早晨顺路到巴克斯特家做了停留。乔戴跑出去迎接他们,彭尼和巴克斯特妈妈跟在后面。巴克、米尔惠尔和莱姆挤在车座上。他们身后的车斗里,充满了争争吵吵、摔打角力、呜咽哀鸣的声音,油光光的黑色毛团,乱纷纷地纠缠在一起,中间闪烁着小小的牙齿、小小的爪子和一双双又圆又亮的黑眼珠。捆绑每只小熊的绳子无可救药地缠结在一起。车斗中间,放着一大桶非法酿制的威士忌。一只链条较长的小熊,高踞在酒桶顶上,超然于纷争之外。乔戴跳上一个车轮去观看,一只有利爪的熊掌猛地掠过他的脸颊。他赶紧跳回到地上。这辆货运马车简直是一个疯人院。
彭尼大叫道:“杰克逊维尔会万人空巷,都跑出来跟着马车呢,千万别奇怪哟。”
米尔惠尔说:“这样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呢。”
巴克对乔戴说:“我一直在想,‘草翅膀’要是见到这些小熊,会多高兴啊。”
“草翅膀”要是还活着,乔戴无限怀念地想,他们俩也许可以一起被带到杰克逊维尔去。他十分羡慕地瞧着三个人脚下那块狭窄的地方。他和“草翅膀”可以舒适地坐在那儿,尽情地欣赏外面的世界。
巴克接过巴克斯特家的购物清单。
他说:“看上去这儿写的东西可不少呢。要是我们卖不上好价钱,钱不够的话,那么把什么去掉呢。”
“格子布和家用粗布。”巴克斯特妈妈说。
彭尼说:“不,巴克,无论如何要把乔戴他妈的格子布买来。买格子布、斧头、弹壳、铅条,还有灰色衬衫料子,那是乔戴的。”
“蓝白相间的。”乔戴大声说道,“条子全部混起来的,巴克,就像有节的蛇那样。”
巴克喊道:“好的,要是钱不够,我们会停下来多捉几只熊的。”
他拿缰绳拍打着马背。
巴克斯特妈妈在他身后尖声叫道:“羊驼毛布可以最先去掉。”
莱姆说:“把车停下。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他拿大拇指猛地指着张挂在熏房墙上的鹿皮。他跳下马车的车座,推开院墙大门,迈着瘦长的腿,大踏步向熏房走去。他转到另一边搜查,发现了挂在钉子上晾的鹿角。他不怀好意地走到彭尼跟前,一拳打得他直撞到熏房的墙上。彭尼的脸变得煞白。巴克和米尔惠尔急忙跑了过来。巴克斯特妈妈转身跑进屋里去取彭尼的枪。
莱姆说:“这是教训你不要再对我撒谎,别再犯这样的混。你不就是去打这只公鹿的吗?”
彭尼说:“我本来可以为你这话杀死你,莱姆,可是杀你这样的人不值得。猎杀这头公鹿完全是偶然碰上的。”
“你撒谎。”
彭尼不理睬莱姆,转向巴克。
他说:“巴克,从来没有人会认为我会撒谎。你们早要是都明白这一点,就不会在那条狗的交易上做亏本买卖。”
巴克说:“对的,你别理他,彭尼。”
莱姆转过身,高视阔步地回到马车旁边,爬上车座。
巴克低声说:“非常对不起,彭尼。他的脾气坏到极点了。自从奥利弗抢走了他的意中人,他就变成这副德行,像一只找不到母鹿的公鹿那样丑恶。”
彭尼说:“我是有心在你们回来时,分四分之一的鹿肉给你们。我发誓,巴克,这事儿没完。”
“我不会怪你。好吧,不用担心卖掉小熊后你的那份钱,或者要买的东西。如有必要,任何时候,我和米尔惠尔会把莱姆捆得结结实实的。”
他们回到马车上。巴克提起缰绳,勒转马头。他准备选择经过灰岩坑的北面那条路。他们将沿着这条路,穿越霍普金斯草原,经过索尔特泉,然后往北来到帕拉特卡,在那儿过河,或者在那儿过夜,第二天再赶路。乔戴和彭尼目送着远去的马车。巴克斯特妈妈从门里盯着他们,放下了枪。彭尼走进屋子,坐下。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干吗要挨他的揍?”
“当一个人没有理智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只能冷静些。我跟他打架,身量还不够高大。我要跟他干,那就只有拿枪打死他。可是当我杀了人,这就比一个无知家伙的卑劣要卑劣得多。”
他显然觉得难过。
“我现在是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说。
出乎乔戴意料的是,他妈妈说:“我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可不要闷坐着再多去想它了。”
他对他爸爸妈妈哪一个都无法理解。他恨死了莱姆,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他爸爸竟然没给他任何惩罚就让他走了。他被自己的感情搅得没了主意。他刚刚把他跟奥利弗的同盟转向福雷斯特兄弟,莱姆又背弃了他的爸爸。他决定,恨莱姆,继续喜欢福雷斯特家其他兄弟,尤其是巴克,这样才最终解决了这个问题,友谊和憎恨两全其美。
就活儿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干。整个上午,他就是帮着妈妈剥石榴,并将石榴皮用线串起来晾干。她说,这是治疗痢疾最有效的药。他吃了那么多的石榴,他妈妈担心,他会在石榴皮还没有成为药之前,就需要服用它了。他喜欢咬那石榴籽周围透明鲜嫩的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