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皮的小鹿
二月,彭尼因为患风湿病,一度走路一瘸一拐得十分厉害。这病缠上他已经好多年了,每逢寒冷或者潮湿的天气就要发作。无论什么样的风霜雨雪,他总是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者是干他认为必须要干的事情,既不管气候如何,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巴克斯特妈妈说,对他来说,卧床静养一段时间,眼下再合适不过了。可是,他却感觉不自在,他怕耽误了春播。
“那就让乔戴来干。”她不耐烦地说。
“他只能跟着我学学这活儿,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干过。有很多像这样的活儿,小孩子是干不好的。”
“是啊,这事儿他没有懂得更多,到底是谁的错?你把他惯得太久了。你快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已经像大人一样耕地了吗?”
“是的,这正是我为什么不要他干这活儿的原因,我要等他长大了、有力气了再干。”
“老好人。”她咕哝着,“耕地从来不会伤人的。”
她将美洲商陆根捣碎煎熬好,给他制成外敷的药,又用花椒、美洲商陆根和钾制成补药,让他内服。他接受着她的服侍,心中充满感激,但是他的病情没有好转。他重新去用他的豹油,耐心地用它来揉擦他的膝盖,每次揉擦一个钟头。他说豹油比其他任何药物都奏效。
在他爸爸卧病闲居的这段时间里,乔戴便干些轻便的杂活,并保障木柴供应。他积极地忙着干活,因为当活儿一干完,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小旗一起去游玩了。彭尼甚至允许他带着他的猎枪。他觉得跟爸爸在一起很好,但是他也喜欢一个人打猎。他和小旗两个能自由地在一起。他们最喜欢去灰岩坑。有一天,他带着小旗去那儿挑饮用水,小孩和小鹿便在那儿跌跌撞撞地玩起了一个游戏,一个欢闹的捉人游戏。他们在这只绿色“大碗”的陡峭斜坡上上下追逐。小旗是永远不败的,因为乔戴从坡底爬到坡顶一次,小旗早已在另一边的斜坡上上下五六次了。它发觉乔戴捉不住它,就一会儿戏弄性地让他疲于奔命,一会儿又耍故意让他捉住的小把戏,讨好他,逗他更加开心。
二月中一个温暖晴朗的日子,乔戴从灰岩坑底部朝上望去。小旗站在灰岩坑的顶上,映出它的黑色剪影。刹那间,他感到惊讶,他好像觉得它变成了另外一只鹿。小旗长得这么大了……他从来没有发现小旗长得如此快过。许多被猎来做食物的一岁小鹿,绝对没有它长得高大。他回到家里,来到彭尼那儿,激动极了。彭尼坐在厨房的火炉边,裹着棉被,虽然天气暖暖的。
乔戴忽然大声说道:“爸,你估计小旗差不多快一岁了吧?”
彭尼好奇地瞧着他。
“近来我自己也在思索。再给它一个月,我说呀,它就是一岁的小鹿了。”
“那时它会有什么不同吗?”
“啊,它会在树林里待得更久,会长得更大,会处在成年与幼年的两可之间,就像一个人站在州界上一样。它就会脱离一个模样,换上另一个模样。它脱离的是小鹿的模样,换上的是公鹿的模样。”
乔戴茫然地凝视着。
“它会长角吗?”
“七月之前,它很可能长不出角来。现在正是公鹿长角的时候。整个春季,它们拿头到处乱撞。然后到了夏季,单枝鹿角就长出来了。到了发情的季节,它们的鹿角就长成了。”
乔戴仔细地检查着小旗的头顶。他摸到了它的前额已经有尖尖的棱角突起。巴克斯特妈妈手里拿着一只盘子正好从旁边走过。
“嗨,妈,小旗很快要一岁了。长出了小角,妈,它不漂亮吗?它的小角不漂亮吗?”
“它就是头上戴着皇冠,身上长着天使的翅膀,在我看来,它也不漂亮。”
他像过去那样跟她嬉皮笑脸。她坐下来仔细检查着盘子里的干豇豆。他拿自己的鼻子擦着她脸颊上的汗毛。他喜欢这种毛茸茸的感觉。
“妈,你闻起来有一股烤猪耳朵的味道耶,晒在太阳下面的烤猪耳朵的味道。”
“哎呀,走开。我刚刚在和玉米面包的面。”
“不是那味道。听我说,妈,你一点不关心小旗长不长角啊。是吗?”
“长了角,它更要乱顶乱撞,更烦人了。”
他没有坚持己见。小旗呀,说句良心话,也的确是越来越给他丢尽了脸。它学会了挣脱束缚在脖子上的绳索。当它被缚紧了、挣脱不出时,它就使出小牛常用的抵制拘束的诡计来。它使劲往外挣,直挣得两眼鼓出、呼吸窒息。为了挽救它那刚愎任性的生命,乔戴只好将它释放了事。然后,当它自由了,就又到处搞破坏。棚屋根本关不住它。它会将一切夷为平地。它变得又野蛮又莽撞。要让它进屋来,只好由乔戴寸步不离地跟着它才行。但是,那关着的门,它似乎鬼迷心窍般地非想进去不可。要是门没闩上,它就会将门顶开。只要巴克斯特妈妈一转身,它就会瞅准机会溜进里面去,惹出一些小小的麻烦来。
巴克斯特妈妈将一盘剥出的干豇豆放到桌子上,走到火炉跟前。乔戴到自己的房间去找一块生皮。他忽然听到嘚嘚的蹄子声和一阵动乱声,接着传来巴克斯特妈妈大发雷霆的声音。小旗跳到了桌子上,抢吃了一口干豇豆,将盘子弄了个底朝天,豇豆撒得厨房里到处都是。乔戴慌忙跑了过来。他妈妈一把推开门,拿扫帚将小旗赶出门外。它似乎对这种喧闹很感兴趣。它扬起两只后蹄,轻轻地急速地摆动着它小旗一样的白色尾巴。它摇晃着头,似乎威胁要用想象中的鹿角进行攻击。接着,它飞身跃过围栅,向树林疾驶而去。
乔戴说:“这是我的错,妈。我不应该离开它。它饿了,妈。这可怜的家伙,早饭没吃饱。你应该打我,妈,不是它。”
“我要把你们俩都打个稀巴烂。现在你给我把每一颗豇豆都捡起来,洗干净。”
他巴不得这样做。他爬到桌子底下,爬到厨房的食橱后面,爬到水架下面,爬遍了每一个角落,把每颗豇豆都捡了起来。他把豆子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又到灰岩坑去把额外用去的水挑回来补还,而且比原来还多了一些。他觉得这样完全公正公平。
“现在你看,妈,”他说,“这不就没事了。以后小旗犯了什么小错误,你就找我,我来纠正。”
小旗一直到日落后才回家。乔戴在屋外喂了它,等到彭尼和妈妈上了床,才把它偷偷摸摸地带进了自己的卧室。小鹿已经不再愿意长时间地睡觉,在夜里越来越不安分了。巴克斯特妈妈抱怨说,她听到小鹿好几次不是在乔戴房中就是在起居室里嘚嘚地四处走动。乔戴花言巧语地编造了一个故事,说那是老鼠在屋顶上活动哩,可是他妈妈将信将疑。那天下午,也许小旗在树林里睡了一大觉,所以夜里,它离开了它的苔藓地铺,顶开了乔戴房间东倒西歪的门,在整个小屋里游荡起来。乔戴被他妈妈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惊醒。原来小旗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去贴着她的脸嗅,将她从酣睡中嗅醒了。乔戴趁妈妈还没有给它一顿结结实实的教训,便将小鹿偷偷地从前门放了出去。
“现在这事儿该结束了。”她发火道,“这畜生弄得我日夜不得安宁。现在再也不许它进这屋子了,什么时候都不许,决不。”
彭尼本来是在坐山观虎斗的,这会儿也在床上发话了。
“你妈说得对,孩子。它太大了,太不安分了,不能待在屋里了。”
乔戴回到床上,躺在那儿,睡不着,惦念着小旗是不是冷了。他觉得妈妈毫无道理,那么干净、那么柔软的鼻子碰碰她居然不乐意。他自己可是对那柔嫩鼻子的爱抚百抚不厌的。她是一个刻薄无情的女人,一点也不管人家寂寞不寂寞。他的怨恨使他的心里舒坦了些。他把枕头当做小旗抱在怀里,睡着了。小鹿喷着鼻息,踏着蹄子,围着小屋转了整整大半夜。
早晨,彭尼感觉好多了,便穿好衣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垦地上去溜达。他转了好几圈,然后回到小屋的后面。他的脸色铁青。他把乔戴叫到跟前。小旗在烟草苗床上来来回回践踏了无数次。烟草苗快要破土长芽了,但是几乎有一半被它毁了。剩下的烟草苗,虽然种植彭尼往年自己用的那块烟草地还是够的,但是他本来计划种了卖给沃卢夏的杂货店老板博伊尔斯的烟草苗却泡汤了。
“我觉得小旗不是故意的。”他说,“它只是跑来跑去,这个地方呢,又能供它跳上去玩耍,就是这样。现在吧,你在地垄上烟草苗的中间和地垄的四周都插上树桩,别让它把其余的烟草苗都糟蹋了。唉,我此前就应该这样做的,但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会到这种特别的地方去蹦跳玩耍的。”
他妈妈大发雷霆倒没有使乔戴消沉,他爸爸的通情达理与和蔼可亲却使他沮丧万分。他闷闷不乐地转身去做他爸爸吩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