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漂泊

上海漂泊

上海,一个风情万种的城市,它毁了一个个蓬勃如新的好梦,又成全了一个个惊艳的传奇故事。

霓虹灯里闪烁着欲望和繁华,山海人潮中涌动着一颗颗追梦的心。

上海,不管你来去,不管你悲喜,它兀自地繁华着,忧伤着,在留声机咿呀的曲调中,看着浮生的罗香梦影。

三个人初到上海,心中升腾起万般感慨。这座城市,太过繁华,像个梦境,他们却能清醒地感知。

一行三人先是在码头附近的一个廉价的客栈住下,然后分头去找朋友和租房子。

梅林搬到上学读书时的同学那里。这个在北方海洋地带生活惯了的人,走进亭子间的他,如同困兽,在那里住了一夜便又回来找萧军和萧红。

萧军和萧红租住的房子在新建的一排砖房子的楼上,有着黑暗的楼梯和木窗。往窗外望去,是一片碧绿的菜园,空气十分清新。

“你们这里倒不错呵,有美丽的花园呢!”梅林称赞着。

萧红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叉着腰,装出一副很庄严的样子说:“是不是还有点诗意?”

梅林看了看她那伪装的脸色和傲视的眼神,又看了看萧军紧闭着的嘴唇,三个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贫困的生活,苦中作乐,这样的姣好光阴,尤为珍贵。

每个人都一样,当时光匆匆划过,当记忆泛着淡淡微黄,回忆里的欢声笑语,经过岁月的发酵,格外甘醇、甜美。

一段韶华回忆,是当时正美的风景。

今人在回忆,当事人正在经历。

一个老旧的房屋,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观者拭目以待,亲历者徐徐开启。

在萧红看来这个小房子和繁华的上海,看上去是极其不相称的。地板是用粗木板拼缀起来的,粗糙得很。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张木椅,都是房东出借的。墙壁上又挂起了萧红用炭笔画的萧军的背面画像,是一个穿长袍的人坐在高耸的建筑物下面弹琴,处处都散着老旧的气息。以另一种眼光看来,这样的陈旧,正是繁华的另一个极端,如此冲突的陪衬,却是最融合的映衬。

安顿下来之后,萧军立即给鲁迅写了封信,渴望有见面的机会。他们心中有太多疑问和迷茫。

两人一边等待消息,一边投入写作。

灵魂的花火翩翩起舞,生活的苦难都湮灭在了文字的海洋里。他们把作品投寄了出去,像是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厚厚的信封里装着他们沉甸甸的希望,他们渴望稿件被采用。

等待的光阴总是会被拉长,也拉扯着人心,幽幽地变得焦躁而疼痛起来。

但等待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见退稿,只有死寂一般的宁静。这种无声无色的力量,更能蚕食人心。

那一袋面粉一天天地低下去了,萧红的心也渐渐地沉了下来。一袋面粉,支撑着他们的希望。而无声的回应,使得他们内心的烛火连同面粉渐渐消耗。

梅林会不时地到拉都路这里,一来就问作品的情况,替朋友感到焦急。“听说上海文坛就是这样的,”他说,“但是,那面粉袋子再低下去怎么办呢?”

除了有些干涩的安慰,他也同样是无能为力。

萧红是个善感的人,听了梅林的话,她的大眼睛闪动着,润湿而激动。萧军背着手踱了几步,用他习惯使用的顽强的语气说:“前途永远是乐观的!”他们就是如此,靠着信念和乐观熬着苦难的生活。

鲁迅的回信很简单,关于见面,说“可以从缓”。再写一封信过去,虽然回信也很快,却仍然说是“有看见的机会”而已,看来还得延宕下去。

《八月的乡村》在青岛时已经脱稿,本来正好趁暂时无事可做,把它修改出来,但是,萧军根本无心动笔。他感觉如同走在一条看不见光的路上,甚至想烧毁它,以此结束那段灰心的记忆。然而,萧红是万般不肯的,笔下生出的每个字,就算没有人欣赏,也值得自己珍惜。因此,萧红一次又一次地鼓励着萧军把稿子完成。

与其将其毁灭来作为一种告别,萧红更愿意把它完成,以此来作一个了断。

转眼间,已入冬季,上海的冬天,让萧红体会到了另一种寒冷。在北方墙壁和屋顶都是加厚的,还有双层窗子,那样再凛冽的寒冷也可以抵挡得住。而在上海,却是完全不同。

寒风从四面侵入,无孔不入。萧红披着大衣,流着清涕,时时搓着僵硬的手指,在油印纸上逐字逐句地把《八月的乡村》誊写完成。

萧军后来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我们像两只土拨鼠似的来到了上海!认识谁呢?谁是我们的朋友?连天看起来也是生疏的!我本要用我们余下的十八元五角钱做路费再去当兵,在上海卖文章的梦,早就不做了,只是想把我们写下的两部稿子留给他,随他怎么处置。不过在临行之先,我们是要见一见我们精神上所信赖的人,谁又知在这里连见一个面也还是这样艰难!”

繁华的城市,生疏的天空,在希望与失望的颠簸中,他们迷茫着。他们渴望一个精神的引导,却是格外艰难。他们不知道,当时的鲁迅处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水深火热的生活中。

自柔石死后,鲁迅的生活已经进入半地下状态,继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铨被暗杀之后,他的名字,又上了“该死之榜”。

一个决心与政府为敌的人,必然成为政府打击的对象。不问而知,这是要累及文字的。在严密的书报审查制度之下,他的文章往往得不到发表,已经出版的著作,也大都同许多左翼文艺书籍一样,遭到禁毁。

青年的变化,在鲁迅看来是充满担忧的,这在清党的时候,贩人头者自不必说,就是文学青年,也大抵是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到了左联内部也同样如此。因此,对于青年,他也是都逐渐采取回避原则。

只是,他根本无法摆脱“愿英俊出于中国”的旧梦的纠缠,仍然禁不住青年的诱惑,他要在青年身上挖掘出希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