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述辛酸泪生活
萧红萧军同鲁迅这一群朋友之前讨论过的“奴隶丛书”,曾经托人送到黎明书店,希望能正式出版。而书店的编辑也不是没有出版的考虑的,但是怯于严厉的书报审查制度,到底还是拒绝了。
最后,叶紫他们把书稿送到民光印刷所,壮着胆子杜撰了一个叫“容光书局”的出版社的名目,非法出版了。
继叶紫的《丰收》之后,萧军的《八月的乡村》接着出版。作为丛书的第三种,萧红的《生死场》,到了年底,也即隔了半年之后才得以艰难面世。
喜悦在等待中陈酿出了更多的甘甜,《生死场》拨开了重重迷雾,终于出现在阳光之下。
鲁迅为丛书分别写了序言,胡风又写成一篇“读后记”,鲁迅还在校样上,用红笔逐一改正了错字,还改动了原先的格式。这让萧红感激的同时内心又充满了愧疚。
对于个人第一次独立出书,萧红是十分看重的。她亲自设计了封面,还因为序言没有鲁迅的亲笔签名,见到丛书其他两种都有,便也向鲁迅索要签名。
在《生死场》的序言中,鲁迅表述了奴隶与主人和奴才对立的政治伦理观点。他直接揭露了《生死场》遭到“中央宣传部书报检查委员会”扼杀的事实,同时指出,这正是当然的事,“对于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恐怕也确是大背‘训政’之道的”,实际上是挑战国家意识形态的。他向读者推荐说,《生死场》之所以值得看,正在于“它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
他写道:这本稿子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闸北,周围又复熙熙攘攘的时候了,但却看见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尔滨。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的明丽和新鲜。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恶文艺和功利有关的人,如果看起来,他不幸得很,他也难免不能毫无所得。
鲁迅为丛书写的序言都强调文学的真实性和战斗性,但是,唯有对萧红的《生死场》,特别说到艺术的特点和成就。
鲁迅欣赏萧红作为女性作者描写的细致、明丽和新鲜,尤其称赞其中的越轨之处,有一种力的美。他觉得萧红在描写人物方面是存有缺陷的,但是序言里没有说,在信里也没有具体指出,只是说:“那序文上,有一句‘叙事写景胜于描写人物’,也并不是好话,也可以解作描写人物并不怎么好。因为做序文,也要顾及销路,所以只得说得弯曲一点。”他之所以没有多费笔墨,大约是相信她的才华,有能力在未来的写作实践中臻于完善吧。
鲁迅中肯的评价萧红都铭记在心。鲁迅的每一个字都是值得她细细品味和珍藏的。
胡风的《读后记》,对《生死场》同样给予高度的评价,同时他也给出了几点中肯的建议。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认为,这是一部“不是以精致见长的史诗”。
生死场,生的渴望,死的挣扎。她写的是故事,却是心的呐喊。这个外表柔弱的姑娘,在生与死的生命徘徊挣扎中建立起了自己坚不可摧的精神堡垒。
在《生死场》从酝酿出版到最终问世的半年时间里,萧红是焦灼的,也是亢奋的。期盼太久,她在期待中已经无数次地揣摩过它问世的样子。她希望,在这条路上,她能够越走越宽。
1935年夏季,散文集《商市街》写成。这个散文集带有明显的自叙性质,是她与萧军在哈尔滨共同生活的记录。
它们沿着时间的线索徐徐展开。社会的冷酷、穷人的困窘、生活的千疮百孔,以及爱的挣扎,凝成墨泪,流淌在笔尖。
萧红历经饥饿与寒冷一次又一次的洗礼,那样彻骨的痛,那样苦寒的心,都深深地铭刻在了心底。因此,当这一切从萧红的笔端流淌而出的时候,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冷酷的父亲,流浪的街头,刺骨的寒风……那样浓郁的寒冷和悲伤,她曾一一亲历。绝望之中,她一次次呐喊挣扎,而一次次苦难中,她愈加坚强。
这样一部自传式作品也就具有了社会学的性质,为中国文学所未见。有人把它与英国作家奥威尔的《巴黎伦敦落难记》相比拟,当是极有见地的。
经受苦难的涅槃,她,开得更美,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