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尤村与独树头
话说很久以前,沂州府城东北7.5千米处有一个古老的村庄,西靠沂河,东临大道,是水旱两路的交通要冲。树中有两户财主,一家姓许,一家姓尤。这许、尤两家,门当户对,老亲新亲,联姻不断,来往密切,关系很好。村中虽住着几百户人家,但其他都是小门小户,无财无势,因此就以两家财主的姓氏作了村名,叫作“许尤村”。
自古以来,越是财主越小气。别看他们自己穷奢极欲,山珍海味尽情享用,而对待别人却是斤斤计较,毫厘必争。许尤两家也是如此,虽是重亲,也常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动口舌。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也就渐渐地不那么协调,感情上自然也就日渐疏远了。
这一年,许家的长工耕地时在商沟上多耕了一犁,尤家说许家侵占了他家的土地,尤大少爷把长工毒打了一顿。许家说是打狗欺主,令家奴院工把尤大少爷堵在村头,打翻在地。后来两家互不相让,进行械斗,打了一次群仗。此事惊动官府打了官司,两家都破费了不少银两。从此以后,两家关系更加恶化,儿女亲家不许上门,你恨我不死,我恨你不亡,终日伺机寻隙,互相倾轧,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也是该当出事。许老太太买了一个丫头做婢,别看这丫头出身贫寒,却长得花容月貌,才华出众。许老太太娘家门里有个侄儿,是城里富商的儿子,自幼娇生惯养,吃喝嫖赌,眠花宿柳,是色中饿鬼,酒中狂徒。这一天,因探望姑母,见了这个丫头,不禁神魂颠倒,茶饭无心。回家以后,硬要母亲向姑母讨来做小妾。姑母碍于亲戚脸面,不得不忍痛割爱。丫头人穷志不短,她根本看不上那纨绔子弟,不愿高攀。但在那个社会,丫头是用钱买来的,主家有转卖转让的权力。丫头自知必遭毒手,决计以死相拼,落个清白。于是趁夜静更深,走出家门,到村头树下哭了一阵,然后来到沂河岸边,纵身一跃,跳进波涛之中。
尤家探得这个消息,拿出银钱唆使丫头的哥哥把许家告到官府。人命关天,许员外只能锒铛入狱。
大凡财主人家的脾气,一是贪,二是狠。因为他们吃惯了有钱有势的甜头,半点亏也吃不得,所以自私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许老太太生有五个儿子,自觉人多势众,老头子被告坐监,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他们知道这场官司是尤家背后搞的鬼,就把仇恨集中在尤家身上。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纠集打手袭入尤宅,杀了尤家个孩丫不留,又一把火把尤宅烧了个一干二净。事后却贼喊捉贼,说是强盗来洗劫的。纸里哪能包得住火?自然非露馅不可。这么一来,不但许老头判了死罪,并且奉旨抄家,举家满门解送京师,单等秋后处决。
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庄上的平民百姓,平日没得到财主家什么好处,这一回却大沾其“光”了。出了这样大事,哪一个不怕被株连,谁还敢在村里住?就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实在没有亲友可投靠的,也只好挑起席笼,携儿带女,背井离乡,远走高飞,各奔东西了。
强盗们见有机可乘,又趁火打劫,好吃的吃,好拿的拿,弄了个鸡犬不留。最后又放了一把火,可怜多少年来的许尤古村,除了村头一棵大白杨,被烧了个片瓦无存。
大路上南来北往的行人,仍然是络绎不绝,但行走至此,虽风月依然,但人物全非了。再也找不到曾经歇脚的旅店饭庄,再也看不到深宅大院和村头的白叟黄童了。有一外地人对此十分感慨,就在半壁颓垣上写下这样诗句:
似曾相识作旅途,旧地重来访许尤。
昔日村落今安在?遥指河边独树头!
事件完全平息后,从这里散处四方的人们,很多还是思念故土,就又逐渐回来,在大白杨树旁重建家园。对“许尤”这个不祥的名字,人们讳莫如深,谈之变色,因此就起名“独树头”。这些都是后话,下面再说说这棵大白杨。
村头这棵大白杨,高达八丈,粗可十围。没人知道它的具体年龄,什么时候生长在这儿。几经寒暑风霜,集日月精华,纳山川灵气,使大树有了灵性,成了“树仙”。它亲眼见过许家的姑娘嫁给尤家,车水马龙,填街塞巷;它亲耳听过尤家的小姐,出嫁许府时笙琴细乐,响遏行云。往日无数岁月它见证过他们的昌盛,而今它又目睹了他们的败亡。不免感叹世事无常。使它最伤感的是那天夜里小丫鬟只身扑到它的怀里,扶着它伤心哭泣,最后投身波涛的悲壮之举。大白杨已有灵性,眼见这人间悲剧,怎么可能不伤感,而坐视不救呢!
再说那个投河自尽的丫头在大白杨的保佑下并没有死。她落水以后,芳魂渺渺,随波逐流,似梦似痴。待到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却见一群人围着自己,而自己正躺在船头上,方知是被人搭救了。原来救她的是条官船,船上老妇人问明了她的身世情由,见她孤苦可怜,当即收为义女,把她带回南京自己的府第。
一个死里逃生的婢女,一变而成为官府的千金小姐,她对老妇人救命之恩自然万般感激,所以就越发孝敬。
但是时间一长,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每当这位小姐对镜梳妆的时候,镜中就会出现一棵古杨树的影子,擦拭不去,洗磨不掉。她仔细一看,竟是她投河之夜扶之而泣的那棵大白杨树,一下子勾起她对故土和亲人的思念。她想年迈的父母,想自幼青梅竹马、海誓山盟的姑家表哥。她越想心思越乱,竞慢慢茶饭不进,病倒榻上。
老妇人膝下无女,对她视若己出,看女儿病倒,认为是被镜中树妖缠磨。便立即派人持镜北上,差役奉命按图索骥,果然找到许尤村头的大白杨树,便找来木匠,督令锯掉。
两个木匠锯了一天,还锯不到树身的半径,天已昏黑,只好停工,明天接着锯。谁知第二天来到一看,锯缝早已愈合,只好从头再锯。尽一天之为,只能锯树一半。天黑收工,第二天回来树又是完好如初。这样一连几天,木匠无计可施,差役又催促不已,木匠急得夜不能眠,就到树下观察动静。听见老树正在那里说话:“我老杨活了这么多年,不知庇荫多少人,上天念我勤劳有功,使我名列仙班。我也看够了人间不平,尝尽了人间烦恼,近来又为帮助一个弱女子,奔波千里之外。待到有情男女成就美满姻缘,我也就可了却尘缘,死而瞑目了。可气这两个笨木匠,不知道请椿大哥帮忙,这样天天纠缠,何日是了?”
木匠听了这番言语,茅塞顿开,天明以后制好了椿木楔子。再来施工,且锯且把楔子塞进树缝,果然锯口不再愈合,不几天就把大树锯倒了。据说后来木匠锯大树,用这个方法操作,就是从此开始的。
“神树”的故事不胫而走,小姐的表兄闻讯赶来,跟随差役到南京与表妹相会。老妇人见女儿病已痊愈,十分欢喜,见他表哥一表人才,年龄又相当,真是郎才女貌,就成全了他俩的婚姻大事。成亲后,二人思乡心切,老妇人便备了厚礼,派人送他们还乡,与回来的乡亲一起在白杨树旧址定居下来。时至今日树虽不存,而“独树头”这个名字,却一直流传下来。(摘自《琅琊乡音》,魏兆营、周澍、蒋君达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