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中的灿烂千阳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放风筝的孩子》,真是写得好,非常细腻非常感人。我是几年前看的,记得看过之后刻意地看了几遍这个作者的名字——卡勒德·胡塞尼。
后来又看到这个名字成为另外一本书的作者,当时就想《放风筝的孩子》已经写得这么好,再出一本,不过瞎混,怎么再有可能超越?就像我不大相信曹雪芹可以写第二本书一样。而且书又很厚,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略过它。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久前在小玉庭,看到装饰用的书架上,这本书被放在中央,就有点惊讶,于是就想,我应该看看这本书——《灿烂千阳》。
我是不大追求情节的,但是这本书实在有太多的故事在里面。
故事发生的地点是阿富汗,时间在1960—2003年之间。
先说的是一个叫玛丽安的小姑娘,她的父亲是一方富贾,财产众多,妻子众多,儿女众多。她的母亲原本是父亲家里的一个女佣,在怀了玛丽安之后,就被隔绝到一个远离人群的小屋里去住。玛丽安出生之后就一直跟母亲住在那个小屋里,有十五年之久。每周她父亲来看她一次,派人来送日用品一次,一个《可兰经》教师来讲课一次。在那么闭塞的童年里,永远西装革履、手指修长、香味飘逸的父亲的来访是她最盼望的时光。她感觉父亲是爱她的,也坚信父亲是爱她的,倒是母亲老说父亲虚伪,让她颇为反感。在她十五岁生日时,父亲说可以满足她一个要求作为生日礼物,结果她的要求是去城里父亲的戏院里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看电影。然而第二天父亲并没有依约派人来接她去戏院。于是她自己走路去城里找父亲。真正的灾难开始了。父亲躲在豪宅里没有接待她,让司机劝她回去。她倔强地蜷缩在屋外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坚持要见父亲。后来,父亲的司机强行送她回小屋,结果却看见她的母亲自杀了,因为母亲以为女儿也丢弃了她,她的唯一希望破灭,就上吊了。然后她被接到父亲的房子里住了两天,之后就被那些父亲的妻子们说了媒,把她嫁到喀布尔,嫁给一个将近五十岁,比她大三十几岁的鞋匠。让她最伤心欲绝的是父亲居然没有一丝一毫要保护她的意愿。于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就在两天内,带着怨恨、悲伤和恐惧嫁到了喀布尔。她因为几度怀孕,几度流产,最终没能生育而被丈夫拳脚相向,在另外一个小屋里悲惨度日二十年。在她嫁到喀布尔四年之后,另外一个邻居家的小姑娘出世了。
这个女孩子叫莱拉。美丽的她长到十五岁时还算幸福。父亲是个知书达理的教书匠,一心要她受教育。她也有个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的男孩子,叫塔力格。也是十五岁那年,战争让塔力格为了父亲的健康远走他乡。他们太相爱,太不忍分离,太想留下些什么了,于是在离别的那天,他们献身于彼此。一个月之后,就在她和父母也打算远走他乡的前一天,一个炸弹毁了她的家,让她失去双亲。
巧的是玛丽安的丈夫那个鞋匠将莱拉从瓦砾中挖了出来,和玛丽安一起抢救并照顾了受伤的她,直到她康复。鞋匠希望娶莱拉为妻,所以施了一个诡计,让人来告诉莱拉说她的塔力格死了,于是她完全无处可去了。莱拉本无意求生,但是那时她发觉自己怀了塔力格的孩子,为了孩子,就同意嫁给了鞋匠。
于是她和玛丽安,这两个相差十九岁的女人和一个男人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开始玛丽安对莱拉充满敌意,因为莱拉抢了她的丈夫。莱拉一直厌恶鞋匠,但是为了女儿,她一直忍耐和保持沉默。鞋匠呢,一直想生个儿子,玛丽安不能生,而莱拉又生了女儿,而且也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所以他唾弃她们。就这样,三个人别别扭扭地生活在一起。
莱拉的女儿天生就喜欢玛丽安,这种友善和依赖让玛丽安的心渐渐柔软。某个午后,莱拉和玛丽安互诉过往,玛丽安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女婴和她一样是个私生子,从此更是对女婴爱护有加。莱拉在知道玛丽的悲惨遭遇之后也冰释前嫌。悲惨的日子,从此她们相依相靠。
后来莱拉给鞋匠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不断的战争和政治动荡使大家食不果腹,面临饿死的困境,莱拉只能将女儿送到孤儿院。
这时候,突然塔力格来找莱拉。他们相见的事被鞋匠知道后,莱拉惨遭致命毒打,为了救莱拉,玛丽安杀了鞋匠。莱拉要带全家人包括玛丽安远走他乡。但是为了让莱拉与杀人案撇清,为了莱拉的幸福,玛丽安毅然自首,于是被判死刑。而九死一生的莱拉从此和塔力格一起生活,虽然艰难,但是有相爱的人陪伴左右。
情节大概是这样,但是感动我的不是情节,而是胡塞尼的细腻笔触。
他写虐待,写玛丽安被丈夫逼迫吃沙子的过程,写玛丽安被打掉门牙,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悲痛;写她的恐惧,说她看到鞋匠就瑟瑟发抖的状态。因为恐惧,玛丽安这样软弱的女子可以忍耐这一切苦难。
他写饥饿,写饥饿时的感觉和样子。说原来被蛇咬的人都还是睡得着,饥饿的人却睡不着。
他写战争,写炸弹从发出响声到落地爆炸的几秒钟里撕裂性的煎熬,写战争的野蛮,写被害者被绑在树上,被烧焦,或者被挖掉眼睛和割掉舌头的惨状。
他写苦难,写肮脏的医院,在没有任何消毒和麻醉下的剖腹手术。
他写孤单,写玛丽安一个人与世隔绝的孤苦伶仃,孤单让她害怕,但是孤单却同样让她觉得有稀薄的安全。
胡塞尼出生于喀布尔,是一个外交官的儿子。1980年由于苏联入侵,他们全家移居美国。他主修医学,后来担任美国驻联合国难民总署亲善大使。他洞悉人心到如此幽微的地步,让我非常惊讶。看完书,我看了胡塞尼的照片好久,看他的眼睛,仿佛是瓦檐森严的尊贵人家一扇神秘的窗。他为我们打开一扇了解阿富汗人生活的窗户。这种生活绝不是每次电视新闻中匆匆闪过的一个死亡或者灾难的画面,它有血有肉,有痛,有气味。
和平生活中的人们常常说要公平和自由,但是人从落地的一刻起其实就没有那么公平。为什么有人一落地就在穷乡僻壤,而有人一落地就山腴水沃?有时候,人连选择出生地的自由都没有,还奢谈什么其他?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争取自由。
说真的,我一直不喜欢伊斯兰教的女子穿那种封闭的叫作布卡的衣套,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除了遵守教义之外,布卡对于伊斯兰的妇女有另外的用途,因为无论她们美丽或丑陋,年轻或年老,布卡都可以成为屏障,让布卡里面的身体免受外在的垂涎或歧视,同时,也可以阻挡布卡里面苦难的躯体向外泄露她们的不安。而更可叹的是她们一出生就注定要信奉这种对女子不公平的教义。她们无法接受教育,无法自立,无力抗争,没有尊严。通过这本书,我却可以走进她们的心,接近她们。
是的,这就是胡塞尼,用他的眼睛,他的心,他的笔,让我们产生最深切的同情。
但是在这一切苦难之外,他也写亲情,写爱情。
他写玛丽安童年那短暂的美好时光:她要么坐在父亲膝盖上听他讲故事,比如《小木偶奇遇记》;要么跟他去捉鱼,学习抛鱼线、收鱼线、剖鱼,还在等待的空档唱歌……
他写小女婴趴在玛丽安的肩上,嘴里咕咕哝哝的,柔软的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玛丽安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依赖和爱……
他写莱拉、莱拉父亲和塔力格去参观巨佛的一次旅行,塔力格在小溪旁的树下睡觉,爸爸在合欢树下看书,莱拉把脚泡在溪水里,头顶上蚊子嗡嗡叫,白杨籽儿随风飘荡,而莱拉做着白日梦……
他写爱情,写塔力格的短暂离别,莱拉的思念。写塔力格为了保护莱拉的安全,放在口袋里的枪。写他们的尴尬,说莱拉和塔力格在少年的时候一起看电影,电影中有接吻的场面,他们尴尬得口干舌燥。塔力格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是永远不会结婚的。”莱拉也附和:“我也不会……”
即使在战争中,在炮火的间隙中,在荒漠中,和平和友爱也会长出新芽,即使在悲苦的生活中,我们也能感觉到这些爱的微光,像干涸的泥土中冒出的一股细流,像漆黑的夜里微弱的光亮,胡塞尼就叫它为灿烂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