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丽新世界去旅行——《美丽新世界》
如果说看一本书是一次旅行,那么看完的时候就是到了一个驿站。在图书馆看完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写的《美丽新世界》,合上书的时候竟觉得有些茫然,这就到达驿站了吗?可我还没想开始下一趟旅行。此刻,刚好有黄昏的余晖从窗户泼进来,给眼前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耳机里是陈明的老歌《快乐老家》:“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然后突然感觉有种温情,让我继续坐着,来慢慢回味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美丽新世界》是阿道斯·赫胥黎在1932年写成的,但是描绘的却是几百年之后,一个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
首先在那个世界社会安定。按照社会角色的需要,整个人类被分成明确的等级:阿尔法(加或减),贝塔(加或减),伽马(加或减),德尔塔(加或减),阿普西隆(加或减)。用这些数学或化学的代码来代表人,足见赫胥黎的幽默。在新世界里,阿尔法代表的是白领阶层,那群人智商高,容貌俊美,服饰精致,交通工具是飞机,如果需要,当然也可以坐火箭。他们从事的工作相对高等。比如他们从事的有一种工作是培育人类胚胎,其实就是造人的工作,虽然和做面包一样有配方,但是重要性自然无须赘言。
不妨更详细讲讲这个工作。在那个未来世界,生物科技高度发达,人已经不是经母体生产,而是在高科技控制下,由胚胎发育而成。按照社会等级的要求,孵育中心相应地来设定和培植不同等级的人群。一个阿尔法是由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成,得天独厚。其他的等级则都是一个受精卵细胞经多次分裂,被分裂成多个次细胞,次细胞再经培育就形成贝塔、伽马或阿普西隆。所以等级的高低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更甚的是低级的伽马和阿普西隆在婴儿时期,人造血液中就被添加了酒精,以至于他们长得矮小弱智。进一步地,条件反射的刺激让他们变得讨厌看书。方法就是先给一个阿普西隆一本书看,看着看着突然加以恐怖的电闪雷鸣的条件刺激,这样无数次反复之后,阿普西隆就会认为看书之后必有天打雷劈这类可怕的事发生,所以长大就厌恶看书。不念书呢,当然就不会有思想,没有思想就不会思变革和反抗,所以他们就能安于不断重复的简单的低级劳动,因此社会安定。
阿普西隆是最低级的,大概就是蓝领阶级,他们都是低智商,矮个子,容貌丑陋,衣着单调,工作属于底层,比如电梯工、清洁工,他们的交通工具就只有轻轨。
其次,在那个世界每个人都快乐。为了让大家快乐,那个世界尽可能摒除一切烦恼的人与人之间的瓜葛。他们都没有也不允许有父母,有家庭,有子女,有夫妻,因此谁都不会为情所困。他们被鼓励有多个性伴侣,而且怕彼此爱上,规定性伴侣不能固定超过三个月。当然也不允许生育,女性都像服用维生素一样每天服用避孕药。为了避免无聊,下班后的生活就是从一个聚会到另外一个聚会,也就是从快乐到快乐。如果在这途中,你实在无以消遣,那么可以凭借一种迷幻剂的东西(逍遥丸),获得一个迷幻假期。因此他们用不着忧伤,也不知道忧伤是什么东西,当然生活就只有快乐了。每个人每天都可以领取一定数量的逍遥丸,来确保和维持快乐。当然,每天能领取的数量也和等级有关。
为了让社会安定,大家快乐,还有一项从小就开始实施的睡眠教育不得不提及一下。就是每个人从五岁开始,每晚在入眠时都要听一百五十次轻柔的说教。比如“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每个人都为别的人工作。没有别的人,我们是不行的”。经过几十年的这种睡眠教育,这些句子像呼吸一样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整个社会就这样安定地、快乐地团结在一起了。
在这样安定快乐的新世界照理是没有故事的,但是凡事都有特例。这里有一个叫伯纳的心理学家,就很特别。他是高等的阿尔法,可是在胚胎培育中不小心被误加了一滴酒精,因此他的个子比其他阿尔法矮小,这让他很自卑,因此也很忧伤,更讨厌的是他不用逍遥丸来解忧。其他人虽然比他快乐,因为时刻都沉浸于歌舞升平、酒色肉欲中,可是他偏认为他们的快乐空虚乏力,而他要追寻的快乐是那种深沉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和自由。他在群聚中觉得尤其孤独,满屋子的人让他觉得无法应付。
他喜欢独处。有一次和一个叫雷宁娜的女子外出,他将飞机停在夜色的大海上,说要看看那样的海,雷宁娜吓得半死,靠服用迷幻剂来镇定。雷宁娜搞不明白为什么伯纳不肯服用逍遥丸来得到快乐,那样就可以忘记忧伤,甚至忘记忧伤这个词。可是伯纳坚持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另外一种方式去享受快乐?就像现在除了海和月亮,我们在一起,你不觉得我们比在房间里更互相靠近吗?”雷宁娜摇头,坚持认为伯纳不可理喻。
为此,伯纳甚至渴望原始的蛮荒。最后,他凭着总统签发的许可证,心理学家的特权,得以带雷宁娜到蛮族保留区去考察,并遇到了一个生活在旧世界,喜欢莎士比亚的叫约翰的野人。这个约翰有些来历。他的母亲原先是个贝塔,和一个阿尔法的男子相处时不小心怀孕了,就被那个阿尔法推下山崖,结果被蛮族保留区的野人救了,她也沦落为野人。约翰也就在保留区出生了。由于母亲的关系,约翰做梦都想到那个美丽的、现代化的、干净的新世界去。
以带回活的原始人种标本的理由,伯纳带约翰和他的母亲来到了新世界。约翰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雷宁娜,因为她美丽、洁净(请注意是洁净,不是纯洁)、香气迷人,而且看起来高贵。雷宁娜也喜欢非常特别的约翰。雷宁娜当天就想和他接吻做爱,因为在新世界什么都不用等待,喜欢了就可以在一起。等待可是会产生忧伤的,所以当然不能等。这让野人觉得极不可思议。他只知道在他们的部落男女不结婚是什么都不能干的,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也是一定要先在教堂结婚,才可以睡在一起的。面对雷宁娜在他面前脱衣,他痛苦得要命。这个朱丽叶怎么不是莎士比亚写的那样,怎么不知道矜持?简直就是荡妇。于是他大骂雷宁娜是妓女。不得已,雷宁娜只好悻悻地穿衣,那一刻她开始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忧伤,于是大把大把吃药。我们的约翰也痛苦啊!他完全不能理解新世界的人为什么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不能等。
他的母亲在新世界吃了太多逍遥丸危在旦夕,竟没有人悲伤。大家还耻笑他,因为他不是胚胎培育的,还有什么可笑的母亲。约翰终于受不了了,他想回避人群,就去了一个塔台独自生活。可他仍然逃不过媒体的闪光灯,就像猩猩被关在动物园被人观赏。面对这个他认为不可理喻的新世界,最后他只好自杀了。
伯纳呢,自从带回约翰后,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因为他成了约翰的监护人,任何人想接近约翰都要先同他预约。在这种特权赋予他的荣耀之下,他忘记了以前的忧伤和痛苦,和新世界的其他人接轨了。以前不同人睡觉,是因为长得难看没有人要他,现在呢,不得了,女人想看约翰都要先笼络他,当然不排斥和他先睡觉。原来他的痛苦,他的深刻不是因为他与众不同,而是由于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当特权“中和”掉自卑后,痛苦和深刻也消失了。这就是赫胥黎对人性的深刻刻画!
然而最深刻的还是野人和新世界元首的几段对话。
野人问元首:“为什么不把人全都制成阿尔法那样的高等人?”元首说他们做过试验,就是将两万两千个阿尔法送去塞浦路斯孤岛,结果那些人都自以为是,都想发号施令,结果无人服从命令,不到六年,发生了一次高级内战,其中一万九千人被杀掉,这是世界上空前绝后的阿尔法社会发展史。因此最合适的人口分配是像冰山一样,九分之八在水下,九分之一在水上。也就是说只可能九分之一的人是阿尔法,其他必须是贝塔及以下的等级。
野人问为什么不减少大家的工作时间。元首说,科技的发达,让每一口食物都可以合成,其实根本不需要农民,可是新世界还是保留三分之一的农业人口,就像他们从小就被教育任何东西坏了不能修补,越补越穷一样,这都是为了让大家有事做,是为了安定。他们做过试验,减少大家的工作时间为每天四小时,然后闲暇时间急剧增加。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太多的闲暇时间让大家无所适从,结果人们必须申领更多的逍遥丸,于是造成极大的药物浪费。因此元首下结论说用闲暇去折磨人类是最惨无人道的。
这就是阿道斯·赫胥黎给我们描绘的美丽新世界。
阿道斯·赫胥黎是著名的达尔文进化论的铁杆追随者汤姆斯·赫胥黎的孙儿。有趣的是,这祖孙两个都以研究人类发展为事业。一个研究人从哪里来,另一个就是研究人最终会到哪里去。一个是务实的科学研究,另一个则是务虚的科学幻想。
汤姆斯·赫胥黎信奉达尔文,竭力推崇生物进化论,认为生物与环境是相互作用的,生物的变异、遗传和自然选择能导致生物的适应性改变。而阿道斯·赫胥黎则是将进化论用来反操作,从而来控制人类的出生、种性,继而控制整个社会结构。阿道斯·赫胥黎为了让我们看清某些人性问题,他调节了他观察人类本性的显微镜,将问题放到了最大。大家不喜欢家庭的牵绊,于是他让大家看到消除家庭以后的世界会是个什么冷漠样子。大家都喜新厌旧,于是他让大家看到不允许固守一个情侣的世界是个什么混乱样子。大家不喜欢等待,于是他让大家看到一个没有等待的世界是个什么幼稚样子。大家不喜欢忧伤,于是他让大家看到一个人人都依赖解忧丸的世界是个什么堕落样子。
所以这个新世界不是适者生存,而是缔造适者。他让他笔下的这个美丽新世界只凭借一个(只有一个)理性的头脑——那就是元首的头脑,将感性世界推向极致。
司马迁在《史记·陈涉世家》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祖父汤姆斯·赫胥黎就继续沿用问号,并对这个问题从适者生存的角度继续展开追问,可是阿道斯·赫胥黎就不同,他把句末的问号改成了感叹号,变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于是,我们的新世界旅行到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