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来自山海之外

回答,来自山海之外

郑可意

在莫斯科的七天,是一段我完全沉浸其中的旅程。跨越国境之后,学校里的一切繁杂就在飞机降落的那一刻通通被丢在了上海。所以,时隔一个月,莫斯科的温度,天空,街角,行人,餐桌……所有这一切的触感依然如昨天一样清晰。

记得下飞机那一刻,我抬头,看到如凌晨一般灰蓝的天色。那一瞬间,体感温度并不寒冷,也许是因为提前用冲锋衣和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粽子的缘故。扑面而来的凉意不带侵略性,就安安静静地在身体周围环绕,令人舒畅,又挑拨着你的神经。那天晚上,在去往酒店的大巴上,身体已经很疲惫,但是却舍不得错过窗外的每一幢建筑。

被这样奇妙的感觉环绕着,七天的行程自此开始了。我和搭档天云主要负责的是“一只蚂蚁”跳蚤市场的稿件以及在俄中国演员杨歌的人物专访。自认为经验丰富的我们真正走出国门,踏入新闻的实战场时,才真正能够从细节中捕捉到平时观察不到的新闻专业素养。其一,每一个选题的确定都需要打磨,并非脑中灵光乍现就能落地生根。我们每天下楼吃早餐时,都看到已经有老师和学姐们在餐厅里边吃饭边探讨文章选题思路。一个选题的切口是不是足够小,采访的问题是不是够接地气,在我们能把握的条件下如何将这个选题的效果发挥到极致……每一个早晨,我们都在这一顿饭时间的研讨学习过程中进步着。其二,报道的措辞要反复琢磨,严谨对待。写“一只蚂蚁”的稿子时,如何使文章富有人情味和烟火气,不至于写成旅游指南,同时又要避免带有过多主观色彩的表述?吴老师带着我和天云逐字逐句地精读我们的初稿,和我们一起探讨每一处细微的措辞,考量了语序、标点等层面对于表达效果的影响。其三,采访过程中,专业记者从不仅仅依赖录音。专访杨歌之前,侯老师特地告诉我们,记者应该随时备着纸和笔,以便在对话过程中迅速记一下对成文可能有帮助的要点。作为首席记者的宋老师便是对侯老师一番话的印证,他的包中随身带着笔和本子,每一次的采访记录都清晰可见。其四,写出初稿只是第一步,作为记者需要心中有读者。回国后,宋老师指出了我们在导语撰写、标题创作中的经验不足之处。杨歌这篇专访对于读者的吸引力究竟在哪里?如何第一时间引起其阅读兴趣?比起演员的身份,宋老师指出,“极少数被俄罗斯主流社会接受的中国人”这一特殊性才是需要倾注更多笔墨的。他的专业指导使我们受益匪浅。

尽管采访写作是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但充足的时间和丰富的行程让我们很幸运地拥有大量时间在记者与普通人的身份间切换。很多体验虽然没有办法成为一篇新闻稿件,却同样弥足珍贵,让我在一年后的此时打下文字就能清晰地看见画面。莫斯科的七天里,我总是不经意间捕捉到真正的宁静与平和。在观景台,眼前的天空不被高楼所遮挡,眺望时没有紧凑与逼仄,只有广袤与开阔。透过层层堆积舒展的云,烟囱里飘出来的白烟,仿佛能看到天际线。在中共六大会址常设展览馆,我们认真聆听了在中国革命遭遇重大挫折时,先辈们为革命局势的扭转所做出的努力。历史本身沉淀出的庄重感让这里显得更加幽静。学习结束走出展馆时,五一村正笼罩在暮色之中,小木屋层层叠叠,车灯星星点点,道路向远处延伸开来,好像没有尽头。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静默地站立着,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欣赏这一刻的美好与安宁。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我穿梭在每个展馆间,惊讶于前来观赏的当地人之多。一位少女在一幅画前良久伫立,凝神思考,认真记着笔记;一对年轻情侣在长椅上相拥而坐,两次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抬着头,全神贯注地欣赏眼前的作品;大展厅里的几排椅子坐满了来自各个年龄层的参观者,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解说,每个人都是兴致盎然的模样。人们对艺术的敬意,让略显拥挤的画廊也充满着平和的气场。在采访与写作的空隙里,游客这个身份,让我不必考虑其他,尽可以观察与感受,并去记住这些美妙。

回国上课的第一天中午,当我在一教兜兜转转,竟然几乎把同行的老师和学姐都见了个遍。当我们睡眼惺忪地打着招呼,一起感叹倒时差的痛苦,我知道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会成为每一个人记忆的联结。那几天,仿佛经历后遗症一般,我会特意看一眼表上的时间,想着此刻的莫斯科是不是正布满了新的晨曦;做一门课的设计作业时,还会突然想到特列季亚科夫里曾经给我带来些许触动的几幅油画,尝试着给带去它们新的解读;撰写新闻时,我也真的养成了逐字逐句推敲文字表达效果的习惯,越来越能从读者的角度出发,关注细节。

就像侯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下经历的事或许不能短期内在你眼前显现出成效,但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来自它的馈赠。也许,这是一种来自时间,来自山海之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