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独龙人
在滇西北中缅边境的东侧,担当力卡山脉与高黎贡山脉夹峙而立,形成一条南北走向的峡谷,其间流淌着来自青藏雪域的河流——独龙江。
独龙江峡谷是祖国版图上孤独而苍凉的一隅,是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其地理和气候条件极为恶劣,《怒江旧志》曾这样记载:“两大雪山所滞,空气均属壅塞,瘴雨蛮烟,云雾迷蒙,温度甚低,潮湿极重。每年春季大雨连绵,夏秋雨量稍减,瘴疫传染,死伤甚重,冬季雪甚大,异常寒冷。每年雨天约占三百日,晴天只有六十日。”然而,独龙族——一个人口不足5000人的民族,千百年来就栖居在这条荒谷中。学者们谁也说不清这个民族是从何地何时来到此定居的,认为他们“其种族来源与怒族同为不可考之事”。而独龙人自己则认为,自神灵创造出人祖的时候,他们就栖居在这里,因而把全部的眷恋和热爱都寄托给了这荒蛮的峡谷,千百年来与大自然对峙着,每一个家庭都凭着惊人的毅力与耐力创造着生存的奇迹,每一个人都为了生存而把肉体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傈僳女子与独龙纹面女(张北星 摄)
生存的最大困难,就是交通障碍。千百年来,只有一条掩埋于荒草荆棘中、盘绕于陡坡高壁上的小路,蜿蜒地向东方伸去,越过高黎贡山到达贡山县城。这条路天气好时也要走三四天,而到了十月至次年五月间,大雪封锁山口,牦牛都不能逾越,整个峡谷就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所以独龙人自古就有这样的谚语:“有盐巴吃想到东方,没盐巴吃也想到东方。”清末和民国年间,一些地理学家和社会学家率领着马帮队伍,企图到此进行探险考察,也都因为道路艰险、途中染病、人马意外死亡,且无处购买粮食而半途返回。后来一条东西贯穿的马帮道路,还是1962年因国防需要,由军民共建,耗去十多万个劳力而建成的。自此,马帮才开始取代背夫,独龙江人也才有了不算奇缺的煤油、布匹、食盐和铁器工具,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高山上、深谷间、路边时常可见到的七零八落的马匹的森森白骨。20世纪90年代末,各级政府共同努力,修通了怒江峡谷到独龙江峡谷的公路,但在这条公路上,汽车在行进的过程中也会感到艰辛和疲惫。
独龙江峡谷区域内的交通就更为艰难了。从下游与缅甸接壤处的昂朗山到上游麻必洛河的第一个村寨雄当,走路要四五天,乡与乡之间、村寨之间,至今没有可以甩手迈步的大路。由于山高坡陡谷深,沿峡谷行走,时而道路被高耸的悬崖所截断,只能登木梯或攀藤梯而上下;时而道路上方有黑色的岩石悬在顶空,如张大的兽口,岩石上、树梢上不时落下冰冷的水滴,使路上长满墨绿的青苔,一不小心脚下滑倒,就可能跌入崖下而粉身碎骨。到了夏秋季节,山上雪水融化,加之阴雨绵绵,到处浊流奔泻,不仅会冲积泥石堵塞道路,还会落下滚石砸向深谷。村寨间往来因为没有路,自古以来独龙人出门时总要带一把弯刀,边走边砍,荆棘荒草中不仅随时有毒蛇蹿出,还有蚂蟥和牛虱,一旦沾在腿上和脚上,旋即就会钻入皮肤。而悬在河上的吊桥或溜索桥,就更叫人心惊胆战了。特别是溜索桥,仅是用一根竹篾绳索悬在河的上空,过桥时吊在竹索上借惯性滑向对岸。在这样的桥上走险,如同把生命押在了赌桌上,生死难以预卜。
在独龙江峡谷中,很难找到几块平坦的地方,所以独龙族人的房屋就只能分散地建在江边的斜坡上。无论是上游的木楞房还是下游的木板房和竹篾房,都只能随坡就势,半边落地,半边由多根木柱支撑于半空中。独龙族人的茅草屋很小,一般为几平方米或十几平方米,门低矮,弯腰才能进去。有专家说这种房屋是先民在树上巢居遗留下的习俗的体现。事实上这是因为穷,穷就没有能力建造轩昂气派的房屋,穷也就没必要建造更大的房子。因为在20多年前,在绝大多数独龙人屋里,除了几件简单的农具、几床破毯、几件炊具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东西,许多家庭的全部财产也不值二三百元。至今,虽然生产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这样的家庭也依然是可以见到的。独龙人建造在斜坡上的房屋,几十年来听任风雨的摧残,既要抵御山洪、滚石和巨兽的袭击,还要经受浓重潮气的腐蚀。居住在这些茅草小屋中,还要忍受噪音的侵扰,因为峡谷上下游落差大,湍急的江水粗野地撞击着巨大的礁岩,喷出青白色的泡沫,发出隆隆的轰鸣,在峡谷中永久地回荡着。

喝同心酒待客

独龙纹面女(罗荣芬 摄)
独龙人的生产方式很落后,几十年前尚处在游耕阶段,就连铁器也很缺乏,农耕效率很低的木锄、木镰、竹耙等是他们的主要工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种地采用传统的间歇轮耕的方式,因为坡陡新烧出的一片地种两年后,就会被大雨和山洪冲去养分和泥土,只得停耕丢荒,又去砍荒烧荒,开垦新的土地。独龙人的耕作是粗放的,播种也是将木制工具在地上插个孔,将种子丢进去,任其自生自灭,既不施肥也不除草,产量自然也很低。资料显示,改革开放以前,玉米、荞麦、稗子、豌豆和燕麦的亩产量很难达到一百公斤。下游的水稻产量略高,但也只是20世纪60年代才引进种植的。洋芋(土豆)是独龙人近一个世纪以来最主要的食物,但洋芋种植历史不长,是民国年间从外国来独龙江传教的神父引进的,当时要一个鸡蛋才能换一个洋芋。虽然种子是昂贵的,但洋芋的大面积栽种却为独龙人的生存做出了重要贡献。
由于粮食来之不易,人们便对粮食产生了崇拜之情,认为粮食是有“卜辣”(魂)的,因而把播种到收获视为一个谨慎而神圣的过程,并由此而产生出许多宗教的习俗。播种时有不能翻动装种子的筐、不能吵闹、小孩不能到场等忌讳,以免惊走了种子的“魂”,收获前先要象征性地收一点回家,并呼喊着粮食的名字,为其“叫魂”;收获时要把新砍的竹子劈成两半,缠以兰花叶子放在路口,以免别的鬼魂干扰“粮食魂”的回归。在整个播种到收获的过程中,还要高唱多种古歌以表达对粮食的期待。如播种时节,就有这样的歌:“种子是‘格蒙’给的,毒蛇走开!老鼠走开!猴子走开!种子落在石头上就在石头上长出来,落在木桩上就在木桩上长出来!”
独龙人的粮食加工方法古老而又落后。各家都有一块石板,将玉米或燕麦放在石板上,双手握一个卵石来回搓碾,直到将粮碾成细面为止。像手磨和碓这样的工具也是从清朝年间才开始使用的,一直沿用至今。
独龙人用来维持生计的不仅有种植,还有采集和打猎。采集野生植物的叶、果、茎、根,是独龙族妇女个个都会的。因而自古就有这样的说法:山上出什么就吃什么。采集的历史是很久远的,在并不发达的独龙族语言中,词汇并不丰富,却有数以百计的野菜、野果和野生植物根茎的名称。狩猎也是独龙人的主要生存手段。峡谷两侧的高山上有野牛、野猪、岩羊、虎、熊、鹿、竹鼠等多种动物,独龙人自古就善狩猎。他们狩猎有复杂的规矩、方法和程序,猎前要举行宗教仪式,猎后要把野兽的头骨悬挂于家中,以示对山神的尊重。现在政府不许狩猎了,他们把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给了土地,但早年用兽皮缝制的箭袋和用桑木制作的弯弓却依然挂在小屋的木墙上。
面对生死的无常交替和困厄的频繁来临,他们的心里圣洁而宁静,没有惊悸也没有泪水。

舂米一家人(沈澈 摄)

独龙江峡谷(张北星 摄)
关于独龙人的生存状态,人类学家李生庄在《云南第一殖边区域内之人种调查》中是这样描述的:“言猎则无锋利之武器,言耕又无可用之铁锄,故其生产之道为之困难,谋生不易,每年力作所得,仅敷数月之食用,若遇凶年,则除坐以待毙之外亦只有赴以深山,掘摘树根实以为食耳。”
然而独龙人面临的生存威胁还不仅仅是这些,疾病和瘟疫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冬天严寒无情地消耗着人体的热量,使其变得脆弱不堪;夏天潮湿郁热,瘴气弥漫,携带病毒的蚊虫传播着病菌,各种森林病引发的败血症,蚂蟥造成的伤口感染,等等。生产、交通中的意外事故无情地折磨着这个种族。因交通闭塞,缺医少药,一些轻微的疫病都可能夺去人的生命。在他们的观念中,灾难和病痛都是“卜朗”(鬼的一种)的化身,每个人都躲不过“卜朗”的纠缠,因而他们对死亡看得平常又平淡。现在虽然生活水平和生产水平提高了,观念进步了,但在荒山野岭中得个急病也是没办法送入医院的。在偏远的寨子里,那些曾生病进医院打过针吃过药的人是极为罕见的。
在独龙江峡谷,在这神秘的角落里,人是非常脆弱的,似乎大自然的一声轻轻叹息就可吞噬人的一切。面对险恶的环境和条件,人不由得相信冥冥之中有种超自然的力量在主宰着一切,于是便有了对山的崇拜、对神的崇拜和对鬼的畏惧。
然而,独龙族人却有着令人惊叹的坚韧与耐力,他们在这与大自然长久地对峙着,默默地延续着民族的血脉。面对生死的无常交替和困厄的频繁来临,他们的心里圣洁而宁静,没有惊悸也没有泪水。

披毯的独龙女(张北星 摄)
TIPS
关于独龙族,清代的《云南通史》有这样的记载:“其居处结草为庐,或以树皮覆之。男子披发,着麻布短衣裤,跣足。妇耳缀铜环,衣亦麻布……更有居山岩中者,衣木叶,茹毛饮血,宛然太古之民。”
TIPS
独龙族服饰的最显著特点是用“约多”裹身为衣。约多即披毯。披毯是用野麻、藤皮加工出来的极粗的麻布。麻布,不加裁剪缝制,直接披在身上蔽体御寒。晚上当被子盖,有时也用披毯包裹粮食。随着生产力的显著提高,现在的披毯织得精细了,且有红、黑、黄、白四种条纹装饰。
TIPS
独龙妇女有一个古老习俗:脸上刺花纹,因而有史书称其为“绣面部落”。纹面有两种:一种称为满纹,即满脸纹图案;一种是脸颊局部纹图案。纹面的方法是以竹签蘸锅烟灰水在脸上描好图案,然后一针针刺破皮肤敷上锅烟“墨汁”。待伤口痊愈后,脸上即留下永久的花纹图案。
独龙女为何纹面,有说是为了美观,有说是为了体现家族的标志,有说是为防外族抢掳而自毁面容,有说是为了避邪,还有说是女子成年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