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政局中的德钦旺姆
德钦旺姆（庄学本拍摄于20世纪40年代）
德钦旺姆是霍尔孔萨的最后一位土司。1935年袭职时，她还只是一位18岁的小姑娘，但作为土司，她沿着被选定的人生道路，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讲到德钦旺姆的人生经历，还得先啰唆一下霍尔部落的来龙去脉。霍尔部落发源于萨迦政权时期，驻牧今甘孜县一带，蒙古大军南征途经川北时，其因积极依附而获得世领其地的资格并登上政治舞台。霍尔部落第七任首领郎卡降泽很厉害，他一边拓展疆土，一边广建寺庙，势力几乎覆盖康巴北部地区，成为一时的霸主。到郎卡降泽的儿子和孙子这两代时，霍尔部落相继分为五个部落：麻书、侏倭、章谷、白利、孔萨。霍尔孔萨部落的第一任首领是多杰绕登，他先拜访达赖喇嘛，后又去拉萨请高僧讲经，一时成为著名首领。雍正六年（1728），多杰绕登率头人归附清朝，被授安抚使职，从五品，颁给印信、号纸，治地甘孜，管土百户2员，管民932户，此为孔萨第一任土司。霍尔孔萨第五任土司是噶绒达吉，他有三个儿子，次子即后来的第一世香根活佛（颇受班禅的推崇），幼子恩珠彭措成为霍尔孔萨第六任土司。恩珠彭措与妻子的随嫁侍女生有一女，名拥杰康珠，拥杰康珠成为孔萨第七任土司。拥杰康珠又招德格家族泽旺彭措为夫，生有一子名恩珠登真尼麦，为第八任土司。恩珠登真尼麦成年后，娶麻书土司之女。光绪二十七年（1901），麻书土司遭暗杀，四川总督奏请皇上批准，由孔萨第八任土司兼管麻书。
辛亥革命爆发，清朝灭亡，赵尔丰被杀，“改土归流”终止，孔萨土司趁机恢复旧制，恩珠登真尼麦重掌了土司大权。
甘孜街头
光绪末年，赵尔丰在康区大规模进行“改土归流”。宣统三年（1911），恩珠登真尼麦见势不妙，便携家眷及随从300余人以进藏朝佛为名而出逃，赵尔丰派兵阻截后将其俘获，随即召开群众大会，宣布废除孔萨和麻书土司，收缴了两家的印信、号纸，没收了土地和官寨，革除了香根活佛的名号，孔萨一家搬出官寨，住进附近的嘎拉村。辛亥革命爆发，清朝灭亡，赵尔丰被杀，“改土归流”终止，孔萨土司趁机恢复旧制，恩珠登真尼麦重掌了土司大权。这一时期，藏军占领了金沙江以西“改土归流”中新建的13个县，并不断东侵。于是，康区的土司们纷纷卷土重来，虽然他们没有得到中央政府的任命，但已成为实事上的土司头人。不过，孔萨土司复辟后不久，恩珠登真尼麦就亡故了，因其女尚幼，其母拥杰康珠重新执掌土司之权。1935年，拥杰康珠病故前，将土司位交给了孙女德钦旺姆。
早在1927年，驻西康的刘文辉军长为笼络土司，就到康区对已复辟的土司头人分别委任了区长、总保、保正、团总、土营长等职。1934年，刘文辉又委任德钦旺姆为总保。1936年红四方面军途经甘孜，三十三军指挥机关就设在孔萨土司府内。红军在甘孜开始筹建红色政权——苏维埃博巴政府，筹委会也设在孔萨土司府内，德钦旺姆被选为副主席。她在任期间与格达活佛等人一起为红军做了不少事，她把家中9万公斤库存粮食都捐给了红军。不久，红二和红六军团经甘孜北上时，德钦旺姆还救治了不少伤员，将他们转移到偏僻的牧场藏起来。刘文辉对德钦旺姆与红军的来往高度警惕，不断采取各种方式笼络德钦旺姆，又于1937年认其为义女。但甘孜的形势后来还是发生了令刘文辉意外的变化，这是因为班禅行辕的到来。
1934年，国民政府决定从京城送班禅回西藏，并给其配备步枪，班禅又在上海自购意式步枪、手枪数百支，组建了200余人的警卫队。1937年，班禅一行准备经青海返藏，但班禅却在玉树圆寂了，班禅行辕担心青海军抢劫武器，决定移灵甘孜。对此，国民政府表示同意，刘文辉也表示欢迎。于是，班禅行辕便匆匆赶往甘孜。行辕到甘孜后见这里为富庶之地，便有长驻之意，这让刘文辉大为恼火。就在这时，考试院院长戴季陶来甘孜给班禅致祭，使形势变得更为复杂。戴季陶在甘孜，见到前来迎接的德钦旺姆，连声夸她是“藏家一枝花”，后经接触深谈，他决定要收德钦旺姆为义女，并要举行收义女的仪式。刘文辉得知消息后极力反对，认为这会有不良的政治后果，戴季陶只好作罢。更叫刘文辉闹心的是戴季陶作为国民政府的代表，对班禅行辕不仅没一句逐客之词，反表现出容留之意，这使行辕留驻甘孜的主意更坚定了。果然到后来，刘文辉担心的事发生了：行辕与土司、头人、寺庙武装联合，与驻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史称“甘孜事变”，而这场武装冲突的起因是德钦旺姆的婚事。
德钦旺姆的婚事，要从班禅行辕说起。行辕是一个庞大的机构，行辕卫队队长是21岁的益西多吉，军衔是少校，西藏政府给他的官阶是七品。他的叔父曾是班禅的经师，去世时将他托付给班禅行辕的一位堪布，堪布到北京时把他送进了香山慈幼院。到13岁那年，太原军校来慈幼院招生，益西多吉被选入军校学习，三年后被选送进班禅行辕卫队，在行辕卫队三年后又升为卫队长。益西多吉很英俊，常在班禅身边，耳闻目染受到很好的教育，班禅秘书也常教他汉文化，使他养成几分儒雅气质。他虽为藏族却不穿藏袍，而是穿咖啡色马裤、棕黄色靴子、黑色皮夹克，留分头、腰系黄色皮带挂勃朗宁手枪，这种装束与着长袍、留长发、腰佩“噶吾”（护身符）、满身酥油味的藏族人民的形象迥然不同，给女土司德钦旺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土司官寨距行辕不远，德钦旺姆时常去行辕，有时也会找益西多吉闲聊，渐渐地就爱上了益西多吉，并请叔叔香根活佛去行辕提亲，行辕外交官回答：婚事要征得她义父刘文辉的同意。香根活佛又去康定找刘文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刘文辉得知德钦旺姆与益西多吉恋爱，很是不安，他担心土司与行辕关系太近，就出面把手下一个年轻的团长介绍给德钦旺姆，但德钦旺姆迷上了益西多吉，并约定于1938年9月的一天举行婚礼。
沙鲁里山
刘文辉见德钦旺姆根本不听自己的话，非常气愤，就指示驻甘孜的章镇中团长和章家麟县长，对德钦旺姆采取强硬措施。到了举行婚礼的这天，当土司官寨聚满前来祝贺的官民僧俗时，县长章家麟带着一营兵突然包围了土司官寨，缴了客人们的枪，并要客人个个签字后离开，保证一年不进土司官寨。县长章家麟还当众假托刘文辉名义宣布下列命令：土司结婚不报告，关押一年；土地没收交给驻军，财产全部没收（后不知去向）；收缴印章，罚银两千品。德钦旺姆被关押后，僧俗民众曾选代表同县长谈判，县长回答说：放人可以，但先要让班禅行辕撤离甘孜。德钦旺姆被关押了一年，僧俗们又去催促要求放人，但县长迟迟不放，行辕卫队和土司的兵勇对此极为不满，日夜与刘文辉的驻军对峙。1939年12月的一天，土司府的一个侍女外出办事，见到军官后害怕，神情慌张，撒腿就跑，军官以为是奸细，就将其射杀了。这一事件成了双方交火的导火索。土司头人的兵勇和行辕卫队及寺庙僧兵在行辕的组织指挥下发起了反击，甘孜寺的僧兵还组织了敢死队。经过几天激战，他们夺取了官军碉堡、县政府和土司官寨，并包围了驻军的团部，救出了被关押一年多的德钦旺姆。当晚，驻军团长因吸食鸦片过量而死亡，致使驻军丧失斗志，大门被攻开。县长急请行辕卫队保护，后被送往香根活佛住处得以保命。行辕卫队占领县府后，重新任命了县长和保安司令，并与周边土司加强联系，委任了周边两县的县长，这无疑是从根本上对刘文辉的挑战。刘文辉决定调重兵进行征缴，后被国民政府电令制止。国民政府的命令是：班禅行辕的卫队不出甘孜，二十四军不进甘孜界。不过，停战是短暂的，1940年初，刘文辉又增兵布阵，对行辕卫队发起猛烈进攻，行辕卫队兵力少，抵挡不住，大量的武器弹药也还在青海，就只好向青海玉树撤退了，刘文辉又重新控制了甘孜地区。
班禅行辕一行撤退青海，德钦旺姆、益西多吉和香根活佛等人也不便留下来，就跟行辕一同到了玉树。玉树的囊谦土司家是孔萨土司家的亲戚，自然给前来避难的德钦旺姆一行提供了不少帮助。德钦旺姆的流亡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并在玉树同益西多吉举行了婚礼。益西多吉正式成了霍尔孔萨家族的成员，改名孔萨益多。结婚后，他们准备远离甘孜到西藏去，请叔叔香根活佛先赴西藏为他们联络。在这期间，青海军阀马步芳邀德钦旺姆到西宁，并给予了热情接待。这引起了刘文辉的警觉，他决定把德钦旺姆接回甘孜，这样有利于控制。于是他派人前去给德钦旺姆做工作，结果遭到了拒绝。此时，八邦寺活佛被中央政府邀约到重庆访问，他是德钦旺姆的舅舅，刘文辉又派人携重金去请他给德钦旺姆做工作，德钦旺姆这才答应刘文辉的要求，于1943年冬天回到甘孜。
德钦旺姆回到甘孜后，家中财产早已被洗劫一空。她去找章家麟讨要，章家麟支支吾吾，只说交省政府了。她列了一张土地、房屋和金银财宝的清单就去找刘文辉讨要。刘文辉口头答应帮助追回财产，但德钦旺姆在康定等待了三年也没有结果。到了1948年，国民党败局已定，刘文辉主动找德钦旺姆表示要为其追回财产，并陪德钦旺姆找了很多官员，才把事办妥，但也只追回了官寨和部分财产。这年秋，德钦旺姆结束了8年的漂泊日子而回到了甘孜，这时，她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由于官寨已破败没法居住，她只好住进甘孜寺的一个小院。昔日侍从前呼后拥的生活已一去不复返了，但她却赢得了一生中最充实的生活：十世班禅继位，她去青海参加了坐床仪式；西康解放，她和格达活佛在甘孜共同主持了数千人参加的庆祝解放大会；西康省藏族自治区成立，她被选为康区民族协商筹委会委员、自治区政府委员，她的丈夫孔萨益多被任命为副秘书长。德钦旺姆担任政府官员后，凭自己在僧俗间的威望，为人民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解放军进藏时，先遣队驻在甘孜，前方指挥部就设在孔萨官寨，副政委王其梅和参谋长李觉也住在官寨里。这期间，她同德格土司、格达活佛、夏克刀登等为解放军筹马匹草料若干，筹粮十万多公斤，为解放军组织了军需驮运队伍。她还亲自到多处寺庙宣讲和平解放西藏的政策，征集寺庙上层和高僧的签名。1951年冬，德钦旺姆因病去世，享年34岁。德钦旺姆去世后，她的丈夫孔萨益多成为家族掌门人，亲自参与了废除土司制的民主改革工作。孔萨益多后来还担任过甘孜州政协、州政府的领导，2010年去世。
甘孜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