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贡确相识

与贡确相识

他有50多岁,脸很瘦,骨骼棱角分明,黝黑的皮肤上附着一层汗和灰尘的混合物;他习惯冷冷地盯视人,目光阴沉而忧郁。远看,他显得挺粗犷;细视,则见几分枯萎。那又旧又脏的棉袍、满是泥灰的发辫和他那辆没有牌照的破卡车告诉我,他在生活的重压下正喘息着。

在只有他和我的驾驶室里,我希望与他拉近距离,但他却少言,只以最简短的语句回答我的问话。从他含糊不清的汉话中,我听出他的名字似乎叫贡确。前一天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街上,我经人介绍找到了贡确和他的车,我问他:“去巴格玛尼,你愿意跑吗?”他说那里很远很远的,来回要一整天。那时候,我们的身边围来了几个司机和赶马人,他们都用阴冷的目光审视着我们,妨碍了我与贡确的讨价还价,就一口答应了他300元的要价。巴格玛尼到底有多远?有人说90里,有人说50里,他们对里程的概念是模糊的。

康南木雅地区风光

那处奇观是信徒们用几千万玛尼石垒砌而成的,一段称为“善墙”,意在劝诫人们抛弃俗念,一心向佛;另一段称为“恶墙”,意在警示后人弃恶从善。

康北风光

卡车在空寂的山野里艰难地行驶。道路崎岖坎坷,时有冲毁和塌陷,低洼的地方还有积水。有的地方原本就没有路,只有车轮辗出的很深的槽痕。贡确驾驶得很吃力,卡车行驶得更吃力,颠簸中那钢铁的物件不住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随时都会解体散架。每遇沟坎、泥泞,卡车减速后往往熄火,熄火后又往往打不着火。

快到中午了,天色越来越暗,车玻璃洒上了点点细雨。我问还有多少路程,贡确说还有一半。才一半?照此速度今天返回是无望了。在高原上,十月的雨多半是雪的前兆,如果大雪封山怎么办?望着抹去了远山轮廓的铁灰色的雾霭,我感觉到似乎正在走向一处无底的深渊,心里阵阵发怵。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失去了继续前行的信心。这时,卡车水箱有问题了,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毛毛细雨还在下,我们下车在山坡下的草场里转悠了一阵。我说路不好,车不好,天气也不好,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听了这话,贡确一怔,继而那阴沉的目光变得愤怒了,喝道:“你们说话咋不算数!”我立即明白了他愤怒的原因,对他说:“虽然半途而返,我还是要付你300元车钱的。”回到车上,我随即给他付了钱,并从包里拿出一些吃食请他吃,他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了,边吃方便面边说:“你不去巴格玛尼,会后悔的。”

巴格玛尼是我知道的藏区最大的玛尼堆,状若城墙,长约2千米,厚2至3米,高3米,屹立在草原深处,曾引起多少人的向往。那处奇观是信徒们用几千万玛尼石垒砌而成的,一段称为“善墙”,意在劝诫人们抛弃俗念,一心向佛;另一段称为“恶墙”,意在警示后人弃恶从善。垒墙的那些石片,或雕刻,或彩绘有经文、佛像、佛教故事、花卉草木及日月星辰。据说巴格活佛300多年前在那放下了第一块玛尼石,后来信徒不断添加,使之成了现在的规模。巴格玛尼是康巴藏区的一处奇观,是石刻艺术的博物馆,我何尝不想立刻一睹它的风采!然而,此时此刻必须原路返回。

返回的途中,还是坎坷泥泞的路,还是阴沉的天空,还是毛毛细雨,只是贡确的脸晴朗了,话语也多了,有问必答。我问起他的家乡、他的家庭、他的生意,他都认真地、尽可能详尽地回答我的询问。

贡确告诉我,那一年,他的卡车翻了车,车损坏了,车上的粮食倒进了河里,车上的其他人摔成了重伤,他一条腿骨折了。伤好后他背上了总也还不清的债务,为了还债,他开着车到外地找活干,三年没回家。他说他有孩子需要抚养,他要为了孩子好好努力。

康南草原(多吉彭措 摄)

牧场的冬季

破卡车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呻吟着。夹杂着雪粒的细雨在继续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