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

丽江木府是一个庞大而精致的建筑群,中轴长369米,依次排列着忠义坊、议事厅、万卷楼、护法殿、光碧楼、玉音楼和三清殿等七座主要殿宇,两侧有配殿、阁楼、家院等。这些建筑,层台高拱、檐角高翘、雕梁画栋、廊柱高耸、石栏环围、筒瓦屋顶,一宫一态,一殿一形。明代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观瞻过这座木氏官邸后,做出这样的评说:“宫宝之丽,拟于王者。”

木府是木氏兴旺的见证,木氏的兴起又是从被朱元璋赐以木姓而开始的。明初时期,朝廷出征云南,时任元末通安州知州的木氏第七世阿甲阿得率众归附,深得朝廷信任,朱元璋随即下了这样的圣旨:“……尔丽江阿得,率众先归,为夷风望,足见摅诚。且朕念前遣使奉表,智略可嘉。今命尔木姓,从总兵官傅拟授职……”纳西族实行父子联名的四字(音)名,自被赐以“木”姓后,他就改名木得。关于赐姓一事,民间还有这样的说法——木得朝觐时,朱元璋问他想要什么姓,他说:“我归顺明王朝跟皇帝一个姓吧。”旁边人忙给他使眼色,他就改口说请皇帝赐姓,朱元璋说:“朱字分出一个木字,表明你是朱家骨干,木字加上人字就是朱字,就赐你木姓吧。”赐姓第二年——明洪武十六年,因木得参战有功,被朱元璋封为世袭知府、中顺大夫,赐以金花钞贯、彩缎表里衣冠。木得当了知府后,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开始从白沙镇(今丽江古城)转移。从1382年开始,征调各地工匠大兴土木,历时多年修建了这座土司府——事实上的纳西王宫。

木府(何乐 摄)

雪山下的丽江城(王寿林 摄)

木氏家族的辉煌岁月里也有风风雨雨,一方面木氏在他们的领地里时刻都显示出纳西王的不可一世;另一方面,作为土知府,世代都曾受到惊恐、凄伤和悲愤的折磨。

木公(阿秋阿公),字怒卿,明嘉靖时任丽江土知府。有7部诗集流传后世

阿琮阿良,纳西族首领,1253年被忽必烈授茶罕章管民官,后升茶罕章宣慰司使、金紫光禄大夫统军司,再后改置丽江路军民总管府

有意思的是土司在建造自己的府邸时,模仿了汉族皇帝的做派,按汉族王宫的格局设计施工,每栋殿宇都是一件建筑艺术精品,大气轩昂、华丽精致。仅万卷楼这么个供子女读书学习的地方,也是玉台高阶,三层檐枋,构造复杂精美。可以想象,纳西王居住于此,自有居高临下、尽揽王地的感觉,而面对如此雄伟壮丽的宫殿,所有人不得不与其保持距离,保持仰视的姿态、敬畏的心理。

然而,作为一方领土的最高政权统治者和最多财富拥有者,木氏并没有满足于木府的豪华,而一直在建造着各种华丽的殿宇,从弘治九年开始,木氏在其领地各处建庄院别墅达30余处。万历二十九年(1601)在文海修建的“解脱林”是土司木增的别墅,选址于山腰台地,背倚高梁,侧有古林为屏,前与玉龙雪山相望,有公房5大院、僧房18院。这座建筑是年轻的木增厌红尘思隐居的情绪化的产物,故名解脱林。不过熹宗皇帝更希望他享福,天启年间为其别墅赐名“福国寺”。明崇祯十二年(1639)正月,徐霞客游丽江时到福国寺住宿8天,并应邀为木增的诗文作序。徐霞客对福国寺环境的印象是:“乔松连幄,颇绕烟霞之气。”对福国寺建筑的印象是:“福国寺乃丽江之首刹……八角层甍,极其宏丽。”

木氏土司很富有,“贮金数十库”,住华丽宫室,吃山珍海味,用金银珠宝,生活极为奢侈。这从他家待客的宴席中可窥出一斑。徐霞客本是个周游四方、见多识广的人,也曾为木氏家的菜谱而吃惊,不惜重墨将8天宴席所见写入《滇游日记》。其中载:正月初一一顿饭“有大肴八十品,罗列甚遥,不能辨其熟为异味也”;初五席上一道菜名柔猪,五六斤重,是以白米喂养而成,“其骨俱柔脆,全体炙之,乃切片以食”。

木氏作为知府,管辖四州一县及石门关巡检司;作为土司,还有另外一套管理系统。官员分三个部分,一是直属酋长,有数十人;二是武职人员;三是文职官员。自被封为世袭知府后,历任木氏苦心创业,政治、经济、军事都有了很大发展,成为云南300余家土官中三大举足轻重的土知府之一。木氏在政治上采取联姻手段,与周边的土司酋长和官员结成广泛的联盟;军事上拥有“号令十万”的势力,不断向西北扩张,夺得吐蕃的许多地盘;经济上,作为土地的拥有者,靠徭役制、实物代役租的形式维持其利益。当时领土不仅有丽江地区,还包括滇西广大地域。《木氏官谱》载:“自奔子栏以北番人惧,皆降。于是自维西及中甸,并现隶四川巴塘、理塘,木氏皆有之,收其税赋。”丽江方志记载有明朝时除丽江以外,边陲地区其他少数民族个体农牧民向木氏交税的情况:“山外夷民年纳土官牛羊籽粒,共折银二千二百一十九两七钱四分八厘。”这是个巨额数字,因为自嘉靖二十九年到天启五年共75年时间内,整个丽江府向朝廷纳贡也只有55000两银子,年均733两。木氏除地租税外还征收货物过境税,境内多处要道设有查税所。领地内如金沙江的碧壤峡谷及奔子栏等地的多处金矿,均受木氏控制。木氏还有直属庄园14处,官田达2453亩,约占官民田总数的7%,年收租米1385石。庄园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种植、养殖和手工业。

木氏号令一方,其统治是严苛的,即便是到了雍正年间,世袭知府已被革除,仅土司身份也足以震慑百姓。农奴们见了木氏家族的人依然要跪拜,“奉物则屈一膝”。百姓婚丧嫁娶、立木动土,都要为土司阶层献礼、服役。“谷将熟,取其青者蒸而舂脱粟,曰扁米,家献二三升”,让土司家族尝新。高额的税赋和严苛的盘剥,使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文献中多有这样的记载,百姓“卧无衾茵,靠火烘背取暖,衣服只用麻布,饮食味薄……食盐之外,不知别味”。

木氏无论其自身发展多么辉煌,始终是忠于朝廷的。首先是对朝廷给予军事上的支持,多次派兵参与朝廷的军事行动,仅木初在任时就曾出征15次。其次是差发贡赋,每年贡银760两,1393年以后改为“以马代输”,主要贡丽江马。据《明太祖实录》载,洪武十六年(1383)木氏贡马达127匹;万历三十八年(1610),木增为支持抗清战争,一次捐饷银两万余两,同时还担负了许多零杂义务。当然,朝廷也给了木氏不错的待遇,明代木氏14任土司分别被授予大夫、太中大夫、中宪大夫、布政使司参政等职衔,除赏赐庄田、金银珠宝、金带、金盾牌外,还御笔题写了“辑宁边境”“乔木世家”“西北藩篱”“忠义”“益笃忠贞”“位列九卿”等金匾。《明史·云南土司传》中也给了木氏很好的评价:“云南诸土司,知诗书,好礼守义,以丽江木氏为首。”

当然木氏家族的辉煌岁月里也有风风雨雨,一方面木氏在他们的领地里时刻都显示出纳西王的不可一世;另一方面,作为土知府,世代都曾受到惊恐、凄伤和悲愤的折磨。特别是1596年,第11任土知府木旺在前线不幸战死,随后一年多,第12任土知府木青又自杀身亡,时年28岁。第13任土知府木增还在少年时,就遭遇多次战争,他与母亲罗恭人率众抵御外族入侵并取得胜利。但没过多久,木氏效忠的明王朝开始在风雨中动摇,努尔哈赤率女真八旗伐明,连连取胜。身在西南边疆的木氏深怀一片苦心,又是写奏折,又是捐巨额银两,但都无助于局势的改变。20多年时间里,明朝皇帝移位三人,最后一位皇帝最终自缢而死,标志明的灭亡。这对木氏来说是何等痛心,但第14任土知府木懿还是不得不率众归附清朝。然而云南吴三桂又逼迫木氏反清,木懿因不愿合流,被吴三桂囚禁7年,金印、银印被追缴,北部部分地区被割送给吐蕃。第17任土知府木兴随清军出征西藏途中,以克扣军饷为由杀了年羹尧的部下而与年羹尧结怨,被其诬告,惊悸成疾,不久病死。其养子木崇也因风餐露宿而生病,回师后去世。在土司知府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只好请回木兴的弟弟木钟继任。即便这样,木氏也没有讨得清朝的欢心。

木得(阿甲阿得),明洪武年间归附明朝,被授为首任丽江府土知府、中顺大夫,朱元璋赐其“木”姓

阿良阿胡,1269年被元朝封茶罕章管民官而袭元帅,1295年援正奉大夫护军宣慰司使

木初(阿得阿初),字启元,丽江府第2任土知府

这时,不祥之气频频袭来,日盛一日的土地兼并、买卖冲击着领土庄园,新型地主势力正在悄悄壮大,木氏的远族阿知立对木氏统治早已不满,与阿宝、阿仲苴等人联合,亲赴省城请求“改土归流”。阿知立到省城告状时,怕路上有变,就组织一帮马队,驮上谷子,扮作商队。到了云贵总督府门前,轻易进不去,就在门前晒谷子,总督高其倬觉得奇怪,便出来问,他们就跪下诉苦,尽数木氏的不是,请求“改土归流”。高其倬对木氏本就不满,于是就收了状纸,很快拟就了《丽江府改设流官府疏》。此疏上奏不久,就得到朝廷采纳,诏命丽江“改土归流”。雍正元年,世袭土知府数百年的辉煌骤然终结。尚未来得及上任的木钟由土知府降为通判,行政机构被改组,地方武装控制权和土地资源独占权被剥夺,巨额财产和12处庄园被没收,2300多名庄园奴被释放。从此世袭知府从“行不离骑,侍者前呼后拥”的纳西王变为府衙一吏和地主中的一员。首任流官知府杨秘是八旗的正黄旗子弟,他对木氏毫不手软,种种“改土归流”大变革都是在将木钟囚禁于剑川时快速进行的。至此,木氏土知府政权彻底倒台了,钟鸣鼎食之家的宏大基业瓦解了。据说到1947年,末代木老爷从政府领取的土司年金,尚不够买一包香烟。

木氏世袭知府的荣耀持续了不到300年就脉息气绝了,木氏家族最终告别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在这座纳西王宫里演绎的许多悲与喜的故事都已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如今存留下来的这座宫殿般的土司官邸,虽然依旧雄伟壮丽,依旧让观者惊叹不已,但它的繁华已经落尽,屹立在此的全部意义,仅仅是作为一个标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