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桐城从地图上看更像一只凤鸟。这片土地自周代就建置桐国,因境内遍植桐树,紫蕊如云。一轮轮楚风吴雨,明霜清霰,斯地人文郁勃,野草不绝,如牵长江而引枞川,在历史之葳蕤枝叶中仍不时闻见凤鸣。到了现代,古桐城一分为二,“凤鸟”的下半身归枞阳,上半身仍归名于桐城,对草民生计并无不便,但就文化地理而言,倒有几分隔膜了。诸如“枞阳出人,桐城出名”这种说法,比较典型地折射了这种尴尬状态。桐城派诸大家确有不少根在枞阳,挂果在桐城,最后叶落归葬于枞阳。倘以凤鸟的目光视之,那不过是朝代打在身上的一道道阴影罢了,无非是油桐之与梧桐,抑或桐树之与枞树而已。重要的是风雨如晦之时,仍能奋鸣不已。
从山川大势看,桐枞大地起笔高峻,泼墨而来。且不说西北重峦叠嶂云冠高耸,经中部丘陵波涌显身姿丰美,然后至东南部原野一如巨翅平展;更有桐地大沙河、挂车河、龙眠河、孔城河,汇入南部菜子湖,经枞阳闸而注入长江。地脉如斯,气脉亦如斯,文脉何曾断绝?
又一个雨季来临了。枞阳友人打来电话,邀我去看桐城派留下来的遗迹,并说那儿新近发现了刘大櫆故居。胃口被吊起来后,欲望便如梅雨中的梅子。
三十多年前,我曾在枞阳的江心洲上教过两年书。那是两个遥遥相望的沙洲中的一个,其本质就是孤岛。每到周末,便搭帆船过渡到另一洲,然后转乘白荡湖轮船回池阳。洲上的农户都很穷,学校也简陋得很。每天晚自习才发电,十点后复归漆黑,代之以蜡烛或煤油灯;没有自来水,衣服搓好后,须到不远处的江湾里漂洗。教室顶头一间,临时辟作单身宿舍,两人住,另外加上不请自来的老鼠们。为此我收养了一只流浪猫,那是一只被火烫伤的跛脚猫,虎斑皮,白脚掌,精瘦精瘦的。在这片恍若世外桃源的地方,穷困、扭曲、倾轧并没有绝迹,它们如同水耗子,从来就不曾受阻于四面环水!事实上,跛脚猫是对付不了水耗子的。我离开那年,它死掉了,因同事喂了过量的小鱼而撑死。这是我的悲哀。我把它埋在江湾的一处沙丘里。棺材是一个装粉笔的纸板盒,尽管薄了点,但它毕竟有了栖身处。在沙丘那儿,它可以与一丛丛芦苇、沙坑里的小螃蟹做伴,还能看到绿鹭栖停的乌暗的舢板,闻到沙岸升起的网罾里活蹦乱跳的小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