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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铺的一条岔路上。路口边的房子里持续传来打铁声,像暖冬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冰雹。响脆的、叮叮当当的音节,显然是热铁冷凝后的击打之声。但我几乎看不见那两个打铁者。房子的窗子与坡面齐平,我只能从积满尘土的灰蒙蒙的破窗子俯看一抹晃动的影子。久违了,这冬日里敲冰般的打铁之音,飞迸在萧索而寒瑟的晴空底下。然而,在过去看来无比坚硬的打铁之音,现在却被比它更强大的力量驱赶到旮旯里。那横冲直撞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仿佛一只巨型苍蝇在天顶盘旋。那个农耕时代以及文化生态随之土崩瓦解了,弥散了。

忽想起嵇康也喜欢打铁。《晋书》说他“性绝巧而好锻”,又说“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可见打铁这门俗活儿,在嵇康并非“作秀”。因此,司马昭宠臣钟会来造访他,也是在铁匠铺里。叮叮当当——嵇康只顾打铁,头也懒得抬。钟会自觉尴尬,正准备走时,嵇康发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晋人实在有大幽默。此对话无话找话,但嵇康之厌恶,钟会之阴险皆藏于言外,绝不说破。打铁之于弹琴,看似风马牛,但在嵇康这儿,却视同一物。广陵散!叮当叮当!广陵散!当叮当叮!……

二〇〇一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