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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山虽说奇峰耸立,怪石嶙峋,谷壑幽深,但在地质学上并无独一无二的显著特色。整个井冈山地区,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有多座,最高峰为江西坳[2],海拔1842.8米。其中,著名的黄洋界哨口海拔1343米,茅坪和茨坪的海拔均在800至900米之间。

说起黄洋界,大家都耳熟能详。黄洋界峰峦叠嶂,地势险峻,长年云雾弥漫,气象万千,苍山如海,茫茫荡荡,一望无际,故又名“汪洋界”。1928年9月,毛泽东就曾为黄洋界写过一首《西江月·井冈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那是1928年8月29日,湘军第八军第一师三个团抢在赣军之先,从酃县赶至黄洋界下乔村一带。30日,敌人向黄洋界哨口发起猛攻。当时,毛泽东、陈毅等率领红四军主力去了湘南作战,井冈山兵力极少。留守的何挺颖、朱云卿指挥第三十一团第一营仅两个连的兵力,凭借黄洋界天险之势与敌决战。他们在通往黄洋界的两条小道上,布下了“竹钉阵”“竹篱笆障碍”“滚木擂石”“竹钉壕沟”“石筑射击掩体”等五道防线,与国民党军四个团的兵力展开了殊死血战。战斗持续了一整天。当天下午4时,红军战士把过去在战斗中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正在修理厂修理的一门迫击炮抬到黄洋界上,向敌军发射了三发炮弹,有一发炮弹正好在敌群中间爆炸。忽见大炮轰击,敌军误以为红四军主力已经回来,吓得魂飞胆丧,在云雾弥漫之下逃之夭夭,不敢再犯井冈山。毛泽东返回井冈山后,获悉黄洋界保卫战胜利的消息,十分高兴,挥毫写下了《西江月·井冈山》。

历史没有走远,现实也非常逼真。

神山村就位于黄洋界北坡的山脚下,距离井冈山市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昔日黄洋界隆隆的炮声,神山村的老百姓不仅是鼓角相闻,也是旌旗在望。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神山村的很多百姓都参加了革命。

和井冈山许许多多的村庄一样,神山村的乡亲也曾为中国革命做出过贡献和牺牲。神山村有一位烈士,名叫左桂林。

左桂林又名左龙先,1871年11月出生于湖南湘乡,早年来到神山村,以造土纸为生,生活贫困。早在朱毛会师之前,左桂林就加入了袁文才领导的“马刀队”。1926年,他同“马刀队”一起被国民党招抚,被编为以袁文才为队长的宁冈县保卫团。这年9月,受湖南农民运动的影响,在中共宁冈县支部的领导下,他参加了宁冈暴动,宁冈县保卫团被编为农民自卫军。1928年2月,他随农民自卫军与部队一起编入工农革命军第二团。5月4日,在朱毛会师和中国红军第四军的成立大会上,左桂林所在的工农革命军第二团被编为红四军第三十二团,他担任了通信员,当年又称“红军号手”。在部队期间,他培养了很多红军号手。1929年12月,国民党反革命分子进入神山村,抓捕红军战士。为保护神山暗陇的红军药库和掩护3个年轻的小号手,左桂林在撤退时不幸中弹牺牲,终年58岁。1983年5月,左桂林被宁冈县人民政府批准为烈士。2016年1月,经国家民政部批准,左桂林被评定为烈士,烈士证明书号为“1929赣烈字第00440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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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民政部颁发的左桂林烈士证书 丁晓平/摄

2016年2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来神山村视察时,专门到左桂林的孙子左秀发家进行慰问,向孩子们赠送学习用品。就是在左秀发家的大门口,习近平举起木杵和农民李宗吾一起打起了糍粑。如今,在他家的场坪上,立起了一块大石头纪念碑,镌刻着“习总书记在这打糍粑”。每一个来神山村的人,都会来这里照个相,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左桂林一共生了6个儿子、1个女儿。左秀发是左桂林的小儿子左明生之子,曾过继给没有孩子的大伯父左盘生。作为烈士的后代,左秀发和神山村的村民们一样,过去也都是“靠山吃山”,凭借在山上砍竹子赚点钱养家糊口。那个年代,村民们利用山上盛产竹子的地理优势,办起了土纸作坊,制造草纸,后来因土纸的经济效益不好,又做起了筷子、算盘、雨伞等生意。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逐渐活跃,传统的手工作坊远远跟不上现代化的流水线生产,神山村的原始生产模式被时代抛在了后面,再加上交通不便,闭塞的神山村躲在罗霄山脉的深处,更是变得越来越贫穷而落后。2015年,因为患有严重的肺气肿,左秀发被评定为“蓝卡”贫困户。通过土地流转,他和其他贫困户一样,入股参加了神山村的黄桃和茶叶合作社,每年可以收益3000元。

左桂林有一个儿子名叫左光元,子承父志,1927年2月就参加了革命,当过宁冈县副县长,是从神山村走出来的“最大的官”。

1912年12月29日出生的左光元,是父亲左桂林掩护而顺利撤退的三个小号手之一。那一天,一小股敌人突然包围了暗陇的造纸厂,左桂林让儿子左光元和另外两个小号手赶紧撤退到山上,躲在山上的草丛中,自己则留在造纸厂厨房灶台后面观察敌情。不幸的是,他被敌人发现,中弹牺牲。跑到山上的左光元听到枪声后,十分机灵,在山顶上吹响了红军号角。敌人误以为红军大部队来了,赶紧撤退,作鸟兽散。等他从山上下来,父亲左桂林已经光荣牺牲。后来,左光元担任了红四军第三十二团一营的号目,随红四军进军赣南、闽西。1930年,他加入了共产党,担任红三军团特务连政治指导员,后来又担任了随营学校特务连连长。在第一次至第四次反“围剿”中,左光元先后三次负伤。1934年12月,在第五次反“围剿”战役中,左光元随军至湖南边境参加战斗,在一个名叫赖家村的地方再次受伤,左腿下部被打断,行动困难,因而被送到瑞金红军总医院治疗,后转至于都红军第七医院治疗。伤愈后,他留任医院党总支书记。

中央红军主力北上长征后,国民党军队窜入中央苏区烧杀抢劫,无恶不作。此时,于都的红军第七医院也被围困,伤病员在突围中被冲散。危急之中,左光元置生死于不顾,把自己的党证藏在化脓发臭的左脚袜子里,躲过了敌人的多次搜查。有一天,他化装成乞丐,在一户人家要饭时被敌人抓住,关进了牛棚。侥幸的是,在群众的掩护下,他凿壁挖洞逃脱。此后,他沿途乞讨,九死一生,直到1936年6月才回到宁冈神山村的家中,重操旧业,与人合伙造土纸,谋生度日。此时,中央红军也已经抵达陕北。

1949年9月,宁冈县全境解放,左光元重新参加革命。这年10月,他担任了茅坪乡坝上村农民协会主席。1950年春,他调任第四区农会副主席。1951年,左光元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调任宁冈县农民协会副主席。1953年,调任宁冈县邮电局局长。因为战争年代受了伤,左光元留下了终身跛脚的残疾。但他身残志坚,认真负责,埋头苦干,带领干部职工走村串户,做好党的报刊发行工作,被评为“全国二等工作模范”。1954年,他代表宁冈县邮电局赴京出席了全国报刊发行先进代表会议。

左光元既善于做思想工作,又善于团结爱护自己的部属,经常以自己的亲身革命经历教育身边的干部职工,要热爱老区、建设老区,立足本职,爱岗敬业。邮电局有一名临时工邮递员王友秋,因为山区的邮递工作太辛苦、薪水太低,不安心工作,思想波动较大。左光元就经常找他谈心,讲述自己战争年代九死一生的故事以启发他。经过教育,王友秋以红军“铁脚板”的精神,十三年如一日,坚持在黄洋界、柏露等崇山峻岭间做好乡村邮递员的工作,行程25600多里。1963年,王友秋被评为江西省社会主义建设“五好职工”(政治思想好、完成任务好、遵守纪律好、坚持学习好、团结互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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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元担任宁冈县副县长的工作证 丁晓平/摄

1962年,左光元调任宁冈县民政局局长,同年12月当选为宁冈县副县长。此时,经国务院批准,他因战伤致残,被评定为二等乙级残废。虽然体弱多病,但他仍然坚持深入基层,认真搞调查研究,密切联系群众,帮群众排忧解难,深得乡亲们的爱戴。1965年,左光元积劳成疾,卧病不起,1968年5月病逝于青原山医院,终年57岁。

这位左光元,正是“全国脱贫攻坚奖奋进奖”获得者彭夏英的父亲。1968年5月,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差两个月满一岁。后来,她随母亲谢福庄改嫁到了同村的彭家,也随之改名为彭夏英。

左光元的家与堂侄左秀发家比邻而居。现在的户主左从林是左光元的养子,他因为2012年胃部大出血,之后长年受胃病侵扰,所以无法从事体力劳动,和老伴袁夏英一起被评定为“蓝卡”贫困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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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光元的革命伤残军人抚恤证书 丁晓平/摄

1952年出生的左从林是一个孤儿,老家是吉安的,4岁的时候,父母因为生病双亡,五兄弟孤苦无依,被政府送到孤儿院。他说:“我是老小,没有共产党,没有政府养着,我早就饿死了。”10岁那年,左光元从孤儿院把他领养回家。1968年,养父左光元去世。那年冬天,左从林参军入伍,先后在福建、江西的陆军部队服役,1973年退伍回乡当农民,种田、砍竹子。在部队时,他就曾出现过胃部大出血的症状。退伍时,连长说,连队可以给他开一个病历证明,回乡后可以凭这个证明在看病时得到一些优惠。他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就放弃了。

左从林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在外面务工。习近平总书记来神山村后,左从林叫大儿子辞去工作回到神山一边开农家乐,一边零售神山村的土特产,收入比往年翻了番。但他非常低调、保守地说:“一年下来只能挣3万元。”话里话外,他还有一些不满足。

我和左从林面对面坐在他家农家乐餐桌旁时,他的妻子袁夏英站在一旁,笑容一直堆在她的脸上。当她听说我是一名现役军人时,似乎更加喜悦了,满心欢喜地对我说:“白天没想到,晚上没梦到,习主席会来我们神山村,走到我的家门口。现在,路好了,交通也方便了;屋子也不漏水了,下大雨也不愁了,晚上睡觉不用担心了。”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走进神山村,你就能远远地看到,左从林家的大门口悬挂着一个大相框,那里面写着父亲左光元的生平简历。而每一个来神山村的人都会在这里驻足停留,阅读这位革命先辈的故事,接受心灵的洗礼。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阅读父亲的故事,左从林的心里就特别温暖,特别欢喜,周身都感受到一种无上的荣光。在他家的堂屋中,左从林还把二姐保留下来的父亲的革命残疾军人抚恤证、工作证、党费证、诊疗证的原件一一装裱在竹制的相框中,悬挂在洁白的墙壁上。这既是向父亲表达敬意,又是向来神山村参观、旅游的人们讲述着先辈的峥嵘往事。几十年过去了,那一枚枚县级、省级乃至国家级的红色印章依然鲜艳夺目,仿佛在告诉人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先辈们用流血和牺牲换来的。

如今,左桂林和左光元父子的革命故事已经成为神山村的红色名片,是“红培”的好教材,昭示着历史,也启迪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