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 到群众中去就能写出好文章(创作谈)

附录三 到群众中去就能写出好文章(创作谈)

接到《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先生的电话,是在2019年9月2日的下午。一问一答,就敲定了去江西省井冈山市茅坪乡神山村的采访创作任务,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实施的“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井冈山是中国革命的神山,是我心中向往的地方,此前我还没有去过。作为一名军人,我向往着能够早日完成这次“朝圣”之旅,但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来井冈山竟然让自己的人生旅程与伟大的扶贫攻坚工作有了如此紧密的联系。

井冈山是全国第一个宣告脱贫的贫困县,树立了中国减贫事业的里程碑。“十一”黄金周一结束,我就利用休假时间来到了井冈山。10月11日,在井冈山市扶贫办职员罗相兰的陪同下,我走进了神山村。因为从北京出发前我就已经做了功课,对主要采访对象已经列出名单。路上,听小罗说彭夏英第二天要去北京开会,所以一下车,我就开始了采访。彭夏英是首届“全国脱贫攻坚奖奋进奖”获得者,她的一句“政府扶持我们,不是抚养我们”,曾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2016年2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神山村时,曾与她肩并肩坐在她家的八仙桌旁,家长里短话桑麻,嘘寒问暖谈民生,亲切得就像走亲戚。

也就是从我走进神山村的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已经是神山村的一员了。我独自一人背着双肩包在神山村四处串门,想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想进哪家就进哪家。淳朴可爱的乡亲们,一点儿也不把我当外人,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什么情都愿意跟我诉,金木水火土,酸甜苦辣咸,我照单全收。在一周时间里,我走进神山村每一户贫困家庭,采访40余人,采访录音长达30余小时,拍照片100多幅。同时,我阅读了2015年以来所有的关于神山村的新闻报道和井冈山市脱贫攻坚的有关文件材料,大约有100多万字。我知道我要为这个名叫神山的村庄写一本书,任务比想象的要重得多、要难得多。

因为假期有限,我给自己设计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我必须安排好所有的采访对象,以保证我能看到一个立体的神山——过去、现在乃至未来。其间,我还要抽空去拜谒八角楼、象山庵、黄洋界等革命遗址。因此,高强度、高密度、高效率的采访工作必须进行科学的统筹规划,我必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在采访前,我还专门阅读了四本书:一本是《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我要学习并懂得井冈山革命斗争的历史;一本是习近平总书记的《摆脱贫困》,我要领会“水滴石穿”“笨鸟先飞”的脱贫经验;一本是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我要明白社会调查的方法和乡村历史文化经验。同时,我还认真阅读了王宏甲先生的《塘约道路》,看一看神山村与塘约村有什么不同,避免我的写作成为脱贫攻坚题材的复制品。

1942年5月,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期间曾多次叮嘱:“作家到群众中去就能写出好文章。”在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指出:人民需要文艺,文艺需要人民,文艺要热爱人民。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一旦离开人民,文艺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

由此可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不仅是创作的方法、路径,也是创作的源泉和主题。在神山村,我和乡亲们打成一片,住在乡亲们民房改造成的“民宿”里,一日三餐和他们吃在一起,还曾亲自下厨给他们炒菜,色香味也获得他们的好评。我的故乡安庆怀宁县距离井冈山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因为自己有过18年农村生活的经历和经验,也曾尝过家庭贫困、艰难的人生滋味,所以神山村的历史、现实甚至他们对未来的渴望,我都能够感同身受,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变化也有着跨越地域、超越时空的息息相通。也就是说,我的心和神山村的乡亲们的心是跳在一起的,同频共振,没有距离。

一周的采访调查是短暂的,也是充实而丰富的。采访归来,我没有急于动笔,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动笔。说句实在话,神山村并没有我文学创作一伸手就能挖掘出来的人物和事件,根本就没有《塘约道路》中左二牛(左文学)那样的角色。山村的人物平平凡凡,乡亲的日子平平淡淡,乡村的生活就像山间的泉水一样静静流过,清澈透明,波澜不惊,一眼就能望到底。一切都是真实的,绝对不能虚构!我不敢动笔,我也不想把一个零碎、琐碎的乡村呈现给读者,呈现给神山村的乡亲们。因为,我答应过他们:我要为他们的村庄写一本书。而这本书,是历史之书。我要他们和我一道看得见青山,望得见绿水,记得住乡愁。

我逼迫自己沉浸下来。就在这个时候,11月25日,我接到了中国作协创研部的邀请,参加第四届中国文学博鳌论坛,要求我就“历史视野下的脱贫攻坚与新农村书写”进行发言。结合神山村的实地采访,我撰写了发言稿《从“文字下乡”到“文学下乡”》。12月9日至12日,论坛如期在海南博鳌召开,我在小组讨论会上做了简要发言,阐述了“历史视野下的脱贫攻坚与新乡村书写”要把握三个维度和处理好三个关系:第一,从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维度来把握新时代乡土中国书写要正确处理好“精神高地”与“经济洼地”的关系;第二,从改革开放深入发展的维度来把握新时代乡土中国书写要正确处理好“口袋富起来”与“脑袋富起来”的关系;第三,从乡土中国文化变迁的维度来把握新时代乡土中国书写要正确处理好“记住乡愁”与“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关系。会后,有多位老同志专门找我,对我的发言表示赞赏。上述这些思考,是深入群众深入生活得来的,既是我对脱贫攻坚题材文学书写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一次飞跃,也是我为自己下一步的文学创作找到了思路和方向。

2020年1月1日,《光明日报》文学评论版在显著位置发表了我的《从“文字下乡”到“文学下乡”——谈历史视野下的脱贫攻坚与新乡村书写》。随后,中宣部“学习强国”和中国作协《每日舆情》等给予了转载。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决心动笔写作。动笔之前,因为又接到《人民日报》文艺部的约稿,因此我的创作任务一下子就变成了“一鱼三吃”——要分别撰写一部短篇给《人民日报》、一部中篇给《人民文学》,还要按照中国作协的要求创作一部至少10万字的长篇著作。经过思考,我决定从短篇开始,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顺利完成了《可爱的神山》。随后,我决定先完成长篇《神山印象:一个村庄的脱贫攻坚史》,依然坚持我“文学、历史、学术跨界跨文体”的写作道路,叙述并呈现由家及国的心灵史。是的,这样的采访和创作,让我走进了波澜壮阔的脱贫攻坚的战场,看见了磅礴雄伟的国家力量,听见了可爱可亲的人民为幸福的小康生活在歌唱……

回顾这次采访创作的历程,我有三点感悟,可以用“一带”“二扎”“三观”来概括总结。

“一带”就是作家在采访创作中要始终带着真挚的感情,对那一方水土那一方人民,要怀抱情同手足的深厚情谊。感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感情需要巨大的同情心和同理心,需要换位思考,要拿得起放得下,眼高手低或者眼低手高都是不行的。只有带着感情去采访,你才能让群众掏心窝子说出心里话;只有带着感情去写作,你才能写出感动自己从而感动他人的文字。诚如毛泽东所说:“你讲话是讲给别人听的,写文章是给别人看的,不是给你自己看嘛!”写文章要有群众观点,心里始终装着读者,“要想到对方的心理状态”,“当自己写文章的时候,不要老是想着‘我多么高明’,而要采取和读者处于完全平等地位的态度”。

“二扎”就是作家的采访创作既要“扎根”又要“扎实”。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扎根,就是要把自己“栽”到那一片庄稼地里去,成为人民群众那片庄稼中的一棵,保证抵达现场,保持始终在场,从而拥有生活气场,要老老实实不胡编乱造,踏踏实实不装腔作势、扎扎实实地“走进生活深处,在人民中体悟生活本质、吃透生活底蕴。只有把生活咀嚼透了,完全消化了,才能变成深刻的情节和动人的形象,创作出来的作品才能激荡人心”。

“三观”就是报告文学创作既要宏观全局、中观局部、微观细节,使得作品饱含历史感、纵深感。报告文学是现实主义创作的典型文体。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品大都是基于宏大叙事背景条件下的微观书写。在《神山印象:一个村庄的脱贫攻坚史》一书的创作中,我比较好地处理了宏观、中观和微观的关系。微观书写依靠典型个案故事,以神山村脱贫攻坚为样本,通过人物和事件展开细节叙事;中观书写依靠数据和事实,巧妙灵活地运用历史和现实两条线索,像扎辫子一样把井冈山革命的红色和脱贫攻坚的绿色穿插讲述,来反映井冈山市在全国率先脱贫摘帽的成功经验和成绩;宏观则依靠逻辑结构来展开,我则以大历史的视野,用“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构,恰如其分、恰当其时地以井冈山为例,以散文的笔法以小见大,反映70年来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脱贫攻坚的辉煌成就。因此,我希望这本书不纯粹是一部文学著作,而应该成为一部社会学著作,是一部历史之书,它融合了国家的革命史和改革开放史、地方的建设史、社会变迁史、乡土文化史,以及个人的奋斗史,让人们理解并懂得只有把个人的前途和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们才能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一带”是作家的情怀,“二扎”是作家的行动,“三观”是作家的思想,缺一不可,它来源于我在神山村深入人民群众采访创作的实践,同时又指导着我的创作。当然,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采访创作的理念、方法和经验,以及自己的叙述方式,但我相信“作家到群众中去就能写出好文章”,这是优秀作家之所以写出优秀作品的共同的方法论,是社会调查的葵花宝典,也是文艺创作的金科玉律。

“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是一项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的文学创作项目,我为自己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深感荣幸和骄傲。值此机会,我要感谢中国作家协会的信任和扶植,感谢《人民文学》的推荐和托付,感谢井冈山人民的帮助和支持,也感谢《文艺报》给予我如此隆重的表达机会。

(本文原载《文艺报》2020年6月5日,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