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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山因大小五井由群山环抱而为“井”,神山的地貌是不是也像“井”呢?有人形容神山村的地貌像一个锅底,而我在亲身体验之后,觉得神山村更像是一个仰头的田螺,也恰似一个漏斗。如果你从空中俯视,四周高山环拱,随着盘山路旋转到谷底,神山村就坐落在这田螺壳的顶部。一条小溪,从东面的山坡上一路下来,穿村而过,向西边的山涧流去,泉水叮咚,四季如歌。哗哗流淌的溪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这实在是够让我们久居城市的人羡慕的了。多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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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村农家乐——神山惠民餐馆

然而,神山村和井冈山的其他许多村庄一样,是一个典型的“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边远山区,气候多变,雨水较多,具有“同山不同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特征。奇怪的是,2019年的秋天,井冈山经历了一场大旱,近两个月没有下雨了。可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抵达神山村的这天晚上,天公作美,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且这一下竟然下了一个星期,直到我采访调查结束离开,天又开始放晴了。神山村老支书彭水生操着他浓重的湖南客家口音跟我开玩笑说:“小丁,这场及时雨是你给我们带来的哟。”

虽然地处偏僻的深山之中,神山村地理位置却“四通八达”,周边5公里范围内四面都有“红色景点”——向东有小道通往柏露乡的斜源、梅树山,著名的“柏露会议”就是在那里召开的;向南沿“红军小道”穿越陡峭的山岭,便是赫赫有名的黄洋界;西南是神山通往井冈山的通道,必经的桃寮有红军被服厂,红四军军部也在那里;西北则是毛泽东、贺子珍举行婚礼的象山庵和袁文才的老家坝上村。无论是从西南,还是从西北,如今都有宽阔的公路网连通。而神山村境内还有清水庵红军药库、红军小道。

神山村,分为两个村民小组,一个小组叫神山,一个小组叫周山。周山组与神山组相隔一公里,在山间绕两个S形的弯道就到了。如今,两组之间有水泥公路相通,行走、骑车、开车都极为方便。因为村部的驻地在神山组,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时到达的也是神山组,因此人们纷纷前来神山村参观的其实也只是神山组,周山组因此就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无人问津。

其实,周山组也是有故事的地方,也是“红培”的好去处。为什么?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毛主席不仅来过神山村,而且在周山的赖家祠堂住过一宿。

毛泽东到过黄洋界,一生罕见地为黄洋界写过三首诗词,而黄洋界北坡大峡谷右下端的第一个山村就是神山村。毛泽东在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来没来过神山村?在神山村采访的日子里,乡亲们都跟我讲,毛主席到过神山村,还在周山的赖家祠堂住过一个晚上,彭老总也在周山养过伤。可是,当我请他们讲一讲具体发生了什么故事的时候,大多语焉不详,讲不出一个子丑寅卯,就连左桂林、左光元的亲属也说不清他们祖辈的往事。

是啊,90多年过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表们挣扎在这片山沟中,一代代人为了摆脱贫困,解决温饱问题而辛勤劳作,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搜集整理这些“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穿”的红色往事呢?现在,摆脱了贫困的他们,回首往事,这些红色的记忆,却成了神山最好的精神食粮。

毛泽东和彭德怀到底来没来过神山村呢?在神山村,毛泽东和彭德怀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呢?老支书彭水生和周山组村民赖福洪都推荐我找井冈山本地的中共党史研究者刘晓农。经过电话联系,刘晓农先生给我发来邮件,讲述了毛泽东在神山和彭德怀雪夜宿周山的故事。他把这些故事收集整理在一本名叫《黄洋界》的书中。

那是1927年11月中旬,刚刚来到茅坪安家的毛泽东,在李筱甫的陪同下来到了神山村。说起李筱甫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长期以来,在井冈山革命斗争史中,他几乎成为一个被遗忘的角色。李筱甫是神山村隔壁的坝上村人,家庭经济富裕,少年时代思想激进,他和袁文才一样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投身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老财的斗争。刚到茅坪时,毛泽东因脚伤溃烂化脓,行动不便,李筱甫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养伤。

李筱甫的父亲李培秀是清朝的贡士,懂得一点相面之术,见了毛泽东,认定他有领袖之气。待毛泽东脚伤养好后,李培秀拿出一件貂皮袄子送给毛泽东。毛泽东婉言谢绝了。见毛泽东坚决不接受皮袄,李培秀、李筱甫父子又想送点别的,经过商量,对毛泽东说:“你的脚受伤了,行动不方便,要不就把我们家的那匹白马送给你。这样,你到乡下搞调查也好,去部队前线也好,会方便得多。”毛泽东思虑片刻,答应下来。自此,毛泽东就经常骑着这匹白马在井冈山工作、战斗,一直到长征。李筱甫还主动从家里拿出银圆600块、稻米36担、茶叶数百斤,让人挑到象山庵,作为捐助给红军的物资,给毛泽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坝上村的路边还镌刻着“李筱甫送白马”的故事铭碑。[3]

毛泽东在李筱甫坝上村的家中休养了八九天,眼见可以走路了,喜欢了解民情搞调查研究的他,听说坝上村东面的大山里还有神山、周山、桃寮等村庄,就执意要去看一看、走一走。金秋十月,正是农历“小阳春”气候,不冷不热。李筱甫陪同毛泽东来到神山村,先是去了他熟悉的袁文才领导的“马刀队”队员左桂林家,在周山“马刀队”排长何正山家吃午饭后,又去了暗陇。在那里,毛泽东对井冈山的土纸作坊做了一次社会调查。这对毛泽东后来写《宁冈调查》有过帮助。1928年1月,工农革命军攻打遂川县城,毛泽东指示部队打掉了萧家璧靖卫团的三道税卡,就得到了造纸工人等手工业者和中小商人的拥护。

曾担任神山村村委会主任、现任村务监委主任的赖志成,家住周山组。为了证明毛泽东到过周山,他冒雨带着我去了周山组实地察看。周山是赖氏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所以居民基本上都姓赖。关于周山组的故事,我在后面还要讲到。

如今的赖氏祠堂荒草丛生、乱石遍地,当年用过的石槽、石臼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老屋地基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站在赖氏祠堂的废墟前,赖志成指着远处的山崖说:“毛主席在周山过夜的时候,就住在这个祠堂后面的屋子里。”的确,祠堂的屋后有一堵非常壮观的石崖,背后的山上古木参天,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接着,他又指着东北角的一块地方,对我说:“很久以前,那里有一个寮棚,有一年冬天,彭老总在这里养过伤,住了六天六夜。”

其实,关于毛泽东来到神山村的故事,《茅坪乡志》上的确也有记载:“红军被服厂就在神山村口,毛泽东和余贲民当年曾经在周山赖家祠旁的寮棚居住过。”[4]余贲民当时在井冈山创办了红军被服厂,并担任厂长。

像毛泽东在周山是否过夜这个问题一样,彭德怀是不是在周山养过伤呢?神山村的老百姓都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历史,而不是传说。

彭德怀在周山养伤的故事,在周山口口相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彭德怀之所以选择在周山养伤,除了周山地处偏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周山赖氏是医药世家。位于茅坪蟠龙书院的红军医院,有一位名叫赖达章的中医郎中,就是周山人。神山村的清水庵,就是红军采集中草药、储存药材的药库。赖达章回忆说:“伤员用的中药靠大陇、滩头药店供给。药空了,我们便上山挖了70多种土产草药……1928年4月,毛主席发动打永新,缴获400多担药,放在茶山源的药库。”

在刘晓农先生提供给我的历史资料中,“彭德怀雪夜宿周山”的故事发生在1929年1月上旬。我们知道,彭德怀是在1928年12月10日和滕代远一起,率领红五军第四、五纵队和军部直属队七八百人到达宁冈砻市、新城与红四军会合的。毛泽东在新城主持联席会议,讨论粉碎敌人即将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进行的第三次“会剿”的问题。会议决定:红四军出发打游击,在外线作战,红五军防守井冈山,借以休息和训练。为了统一指挥,红五军编为红四军第三十团,彭德怀任红四军副军长兼第三十团团长,滕代远任红四军副党代表兼第三十团党代表。12月11日,毛泽东在新城举行庆祝红四军、红五军会师大会。会后,红五军上了井冈山,进驻茅坪。1929年1月4日至7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了“柏露会议”,决定由以彭德怀任团长、滕代远任党代表的第三十团留守井冈山。会议还采纳毛泽东“围魏救赵”的策略,以解井冈山之围。

那天,彭德怀与副参谋长陈毅安,带着参谋、警卫战士一行五人,从滩头出发,经暗陇,前往茨坪。到达暗陇时,天上开始下起了“棉花雪”,越下越大。快到周山时,地上的积雪已经厚达五六厘米,盖住了路面。见此情形,陈毅安建议彭德怀停止前进,就到前面的村子住一晚再说。就这样,彭德怀在周山组暴动队队员赖甲龙家住了一晚。这个故事,与乡亲们口口相传的彭德怀在周山养伤的版本有所不同。

毛泽东、彭德怀等革命前辈在井冈山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在民间流传,它们寄托着革命老区人民对革命前辈的美好回忆、深切怀念和崇高敬意。这些故事的细节或许有某些传说、演绎的成分,其真实性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无从考证,但对井冈山的乡亲们来说,都是一笔精神财富。而这些井冈山斗争的红色历史故事,现在已经与脱贫攻坚事业紧紧地联系起来,成为“红培”的主题内容之一。在这里,我真心希望我的这本书能够把这些与神山村有关的历史故事、革命传说、红色记忆都一一挖掘出来,呈现在后人的面前,还原神山村一个完整的历史,让神山村的故事更加丰富、丰满、丰厚,从而增添新时代神山村和茅坪乡乃至整个井冈山的红色旅游、红色培训的魅力。

当然,我也想借此机会,希望神山村尽快把这些红色历史故事和红军药库、红军洞、红军小道这样的历史遗迹综合开发利用起来,在乡村振兴的征途中做好规划,通过有形的实地、实物和实景建筑,尽早把红色旅游事业建设好、留下来。更为重要的是,我希望神山村的孩子们能通过这本书,了解并掌握他们村庄的历史,从而热爱他们的村庄,更好地建设和振兴他们未来的村庄。我相信,井冈山精神也会在这样的建设和传承中,更加具体,更加深刻,更加有意思、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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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村的红军小道 丁晓平/摄


[1]巨力:《新中国70年创造人类减贫奇迹》,《求是》2019年第17期,第48页。

[2]坳,山间低洼处之意。这里是湖南炎陵通往江西遂川的茶盐古道的隘口,当地山民称之为“坳”。

[3]1928年5月,李筱甫担任了红四军第三十二团(即袁文才、王佐部改编的团)军需处处长。5月下旬,湘赣边界工农兵苏维埃政府成立,李筱甫被选为财政部负责人之一。当时,打土豪没收的、战场上缴获的金银珠宝首饰,都统一上交给边界政府,由李筱甫统一保管。那时,红军实行统一平等的供给制,从军长到伙夫,除去粮食,每人每天的标准一律为五分钱。发零用钱,无论是两角、三角或四角,官兵们也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他严守纪律,从不乱花一分钱。后来,他受命主持红色圩场事务,采取灵活机变的办法,活跃了地方经济,是一个很有经商潜质的理财家。在茅坪乡坝上村,建有“李氏宗祠”,正门前的立柱上有后人撰写的一副对联,其中就记载着李筱甫的功绩。对联曰:“盛誉大唐来,陇西以降,国姓咸尊,忠传道德五千字;清名良史载,坝上为荣,管家不负,总理朱毛十万财。”1930年2月24日,李筱甫同袁文才、王佐等人一起在永新被错杀,他与袁文才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先于袁文才而死,时年仅41岁,成为永久的遗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4]《茅坪乡志》,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2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