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四）
此后，唐远的问候更勤了。还多次问苏若的地址，要来看她，要节日的时候给她寄礼物，苏若都没有告诉。问得急了，苏若只是说：“有缘自会相见。”
有一天清晨，苏若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唐远留的一段语音。是他清唱的江美琪的那首歌《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凌晨两点多钟发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苏若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一上午，苏若都在想该说一句什么话回复他，可是竟然没有一句合适的，隐隐地感到不安。
唐远现在跟苏若几乎无话不谈。他讲他们公司里的争斗是如何激烈，讲他的生活是如何的乏味，他跟太太之间的感情是如何淡漠。如果不是女儿还小，他们早就离婚了。每逢这时，苏若只有沉默。唐远有时候会追问：“你幸福吗？你真的幸福吗？”真的幸福吗？苏若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
什么是幸福？林语堂说：一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给你说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
亦舒也说：什么叫作理想生活？不用吃得太好穿得太好住得太好，但必需自由自在，有志同道合的伴侣，活泼可爱的孩子，丰衣足食，已经算是理想。
理想的生活，苏若从来没有奢望过，还是追求一点凡人的小幸福吧。
比如，经常倒腾衣柜，搭配出几身得体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即便并不出去见人。比如，养育孩子、操持家庭之余，还能有空跟三五知己聊聊天，逛逛街，练练瑜伽，或者享受一点完全自我的时间，读读书，写写文字，看看自己喜欢的电影。
苏若有一个习惯，好电影老片子要看很多遍，反复咀嚼品味，比如《乱世佳人》《罗马假日》《人鬼情未了》《廊桥遗梦》，她都看过三五遍。
有一天晚上，苏若正在看第三遍的《廊桥遗梦》。唐远在微信里跟她说话了：“晚上在干什么呢？”
“看《廊桥遗梦》。”苏若如实回答。
“你也喜欢这个片子吗？”
“是啊，你也喜欢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片子。那样美好强烈的感情，真让人向往。”
“是啊，正如徐志摩所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苏若的文艺病犯了，话一出口，就深感不妥。马上撤回，可唐远已经看见了。
“苏若，很感谢此生能够遇到你，虽然不是在我最美的年华里。你后悔遇到我吗？”
后悔还是不后悔，苏若不愿意想这个问题，更不愿意回答，赶紧岔开话题。
“你觉得男主角和女主角哪个演得好？”
“我更喜欢男主角，那样热烈、浪漫和深情，用半生怀念一个女人，让人感动。”
“我更欣赏他的洒脱，默默离去，含泪成全。”苏若说道。其实苏若更喜欢女主角，面对迟来的爱情与家庭责任，女主选择了后者，在心里珍藏了半生的怀念，非常真实生动的一个人物。
很多年没有跟人这么深入地谈论一部电影了，苏若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心头洋溢着青春的热情。
大概快乐的日子都过得很快吧。一晃一年又过去了。
又一个秋日，一大早唐远就兴高采烈地说：“我下个月18号出差到N城，待两天，不过都要先出席公司的一系列活动，要晚上9点左右才能空下来，到时候见见好吗？”没等苏若回答，他马上又说：“你答应过我的，出差时可以见面的，不许耍赖。”苏若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有一点兴奋，有一点期待，还有一点……害怕。
18号很快到了。这一天苏若的手机异常忙碌。早上七点，唐远说：“我马上出门了。”八点：“高铁开动啦！”九点：“我到了，打车往会场去了。”十点：“在开会，真无聊。你在干吗？”下午四点：“还在开会，头头脑脑们都在，不能溜。”“好不容易开会完了，现在晚宴中。一点都不好吃。”见还是不见？苏若想了又想，如坐针毡。九点十分的时候，唐远打来电话：“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你发一个你家附近的咖啡店地址给我，我现在打车过来好吗？”
“呃……今天有点晚了，等你过来都快十点了，要不我们明天再见好吗？”其实苏若没有那么早睡觉，但不知怎的，她还是这样说了。唐远明显地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嗯，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第二天早上，苏若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蓝色修身毛衣裙，照了照镜子，对自己很满意。但是，裙子太紧身了，曲线毕现，她觉得不太合适。脱了。换上一套上红下黑的公主裙，很清纯很靓丽，可是，似乎学生味又太浓了，苏若也不太满意。最后，苏若选了一套她最常穿的黑色套裙，大方端庄而不失优雅。这才匆忙出了门，她上班快迟到了。
“昨晚睡得好吗？”唐远的问候就像这秋日的阳光，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还好。你呢？”
“不好，有点激动，睡不着。我们十五年没见了。”
是啊，十五年了。苏若想起图书馆初识的那个秋日午后，想起唐远送伞的那个雨天，想起花圃边没有回头的那一次摇手，仿佛就在昨日，那样清晰，可是，竟然已经十五年了。
是的，十五年了，苏若结婚也已有十三年。十三年来，老公对她呵护备至，始终如一。十三年了，她过着每个女人向往的生活，精致、自由且安逸。十三年了，曾经的艰难、落寞与伤痕都已经平复。
难道要将这一切都打破吗？难道要从头再来一次吗？难道要违背当时的初衷吗？那么，当年的隐忍与成全又有何意义？而且，当年割舍不下的，现在就能割舍得了吗？坐在办公室里，苏若头晕晕的，脑子里百折千回。
最好的心情是宁静。这些年，苏若坚持养生养性，她似乎做到了。可是，小小的一次想象中的见面，就已经让她的心彻底乱了，若真见了，接下去只会更乱。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苏若拿出手机，给唐远发了一张最近的照片。不等他回话，写道：“唐远，十五年了，我很多次想象过和你重逢。今天终于可以重逢了，我却又一次丧失了勇气。原谅我！”
“你多次问我要现在的正面照片，我都没有给你，今天给你一张，就算我们见过了吧。”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有时候，选择与某人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她）不属于你。人生这幕戏，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或许，有些感情，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唐远，谢谢你带给我那些细微美好的过往。我希望你永远做我的大哥。”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收到了唐远的回复：“苏若，感谢你过去和现在为我做的一切！很遗憾，我只能做你的大哥。但是也很高兴，我还能做你的大哥。此生此世，无论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委屈，请你一定告诉我，就像亲哥哥一样，好吗？”
“好。你多保重！”苏若颤抖着手打完这几个字，终于没忍住，有两颗大大的泪珠划过脸颊，滴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张纸，是一幅莲花的水墨画，泪珠滴在莲花花瓣上，晕开去，形成一朵凌乱冷艳的墨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