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忆
今早起床洗漱，在一大排牙膏中因选择而费踌躇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了河，我高中至大学时代的同学。
河家境贫寒，大学时全靠不间断地勤工俭学才完成了学业。1997年我们读大二，佳洁士的新产品刚面世，他兼职做派送推广员，悄悄地留了很多试用装给我。至今记得那是晶莹的绿色膏体，看着很养眼，用起来口感也很好，我用了小半年。那会儿大家都很穷，又省下了几个月买牙膏的钱。记忆十分深刻。
河是个朴实、善良、勤奋的男孩子。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年轻气盛，同学之间难免有点小龃龉（虽然随着年岁见长，后来都冰释前嫌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和他有过一点点小矛盾，一点也没有。大家都只记得他的好。同学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上前帮忙；教室打扫卫生什么的，他总是捡最苦最累的活儿干；后来毕业了，筹备毕业聚会的事，也是他忙前忙后，把最烦琐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高中时我们曾是同桌。他话不多，处事却让人极熨帖。我向来是有点多愁善感的。有一次周日放假在教室自习的时候，我用耳机听一首歌，感动到落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好问我，于是悄悄地往我的书桌上放了两颗糖。因为据说吃甜的能使人心情愉悦。这两颗糖一直刻在我的心里，很多年。
大学时我们不在一个系，但是如果遇到了困难，他总是在。买假期时回家的车票，是他帮我们排队。回家时大包小包的行李，也是他帮女同学们扛着。我晕车厉害，他总是多方协调，把最好的座位留给我。即便在校园里，路上碰见我们打开水，他也会帮忙拎着热水瓶给我们送到宿舍门口去。有一次我早中晚三次去学校食堂打开水都碰见他（因为他们宿舍楼正好在我们去食堂的路上），他很奇怪，问我为什么要打这么多次开水，我说热水瓶有点不保温了。他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去买了一个新瓶胆，给我换上了。我给他钱，他却怎么都不要。
同学们有时候开玩笑说他喜欢我，但是大家都不当真，因为他对谁都好。所以他生日的时候，我们很多同学都商量着给他送生日礼物。可是那会儿真穷啊，谁都没有钱买得起像样的东西。C同学是个细心的女孩儿，我们一致认为礼物要实用，不能虚头巴脑。于是我和她两人凑份子给他买了一件衬衫。
我们买得起的衬衫是经济适用款，算不上好，但是河一直不舍得穿，直到临近毕业快找工作了才拿出来穿上。
河一贯勤奋努力，所以他找工作还算顺利，回到我们老家，进了水电集团，那是我们老家最大的两家企业之一。
此后，我继续读书，不时从同学群里听到河的好消息。说他因为工作努力，深得领导赏识；说他喜结良缘，讨到一个好老婆；又说他步步高升，已经做到了集团的中层领导。
其间，我有时候暑假回老家去，经常晚上去他们公司的活动室打乒乓球。有时候他在，更多的时候他不在。因为他总是很忙。忙着写各种各样的稿子；忙着开各种各样的会议；忙着处理领导交代的种种琐事。甚至有时候同学聚会吃饭他都不一定到，或者晚到，大家也不以为意。没有伞的孩子，只有更努力地奔跑。我们都很理解。
有一次QQ上聊天，河说他已经买了房子，准备把父母接来一起住。我听了十分欣慰。他的父母在农田里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培养出这样一个孝顺上进的大学生儿子，是该好好享福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2011年，一个秋天的早晨，下着大雨，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们共同的朋友××河因为突发脑溢血于今日凌晨不幸去世了。”是谁大清早的开这样恶毒的玩笑？这怎么可能？！前一个周六河还随朋友一起到上海来玩。虽然那天我真的很忙，但还是抽空去他们下榻的酒店，请他和他的同伴们吃了午饭，并且陪他们一起坐磁悬浮去机场。当时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肯定是搞错了！
我双手颤抖着，握不住手机，在旁边侄女的帮助下，才拨通了那个发来短信的手机号码。短信是一个同学的夫人（也是前一个周六与河一起到上海来的同伴之一）发来的。竟然是真的！我们亲爱的同学河，在工作很晚疲惫归来的深夜里，在所有人都沉睡在梦乡的凌晨，从床上挣扎着想爬起来，栽到床下，再也没能起来。就这样没了！耳畔还回响着他一周前的笑声，眼前还浮现着他学生时代的容颜；年过七旬的父母还等着他赡养，年仅几岁的孩子还等着他哺育，他却就这样走了，来不及施救，来不及告别，来不及说一句话！
他才刚刚36岁呀！老天何其不公！他这样认真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却被这样早地夺去了生命。他年迈的父母这样含辛茹苦，好不容易从山沟沟里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却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这些昔日的同窗和他今日的同事一致认为他是最好的同学、最好的同事，却不能挽留他一分一秒！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是老天明明有时候眼瞎呀！
那漫天的大雨，是含泪的控诉吗？……
自此，我再也没有去过河的公司打球，即便我每年回老家都以球会友，到处找打乒乓球的地方，即便我早已跟他们活动室的负责人郭姐成为好朋友。
几年以后的一个夏日傍晚，我又一次回老家时，在街上碰到了郭姐。看到她，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出来了。郭姐先是一愣，继而叹息，然后握着我的手，任由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
九年过去了，人生至秋，又经历多了一些生离死别，很多事情已不再刻骨铭心。但是，即便如此，今天早上跟C同学谈及此事时，隔着屏幕，我们依然又都红了眼睛。于是我知道，还有很多人，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怀念着河，正如我不由自主地打开记忆的闸门，在又一个这样的秋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