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二）
那是临近五一的一天下午，苏若有点急事想问唐远，于是第一次拨了唐远宿舍的电话，是一个小男生接的。很热情，一上来就问：“你是唐远的女朋友吗？”苏若措手不及，一下子愣在那里。没等苏若回答，小男生接着说：“唐远已经出发去火车站了，大概九点到家，他让你就在家等他。”苏若脑子里一片空白，没等他说完，就慌慌地挂了电话。
原来谜底在这里。苏若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宿舍里非常安静，苏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底有布帛裂开的声音。
那天天黑得特别早，苏若早早地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苏若就起来了，去文学院的教室看书。此后她一直在那里温习功课，在那里准备论文，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跑去图书馆集中查点资料，匆匆去，匆匆回，直到毕业。
这期间，唐远往苏若宿舍打过很多次电话，苏若都让舍友推说不在，没有接。被删掉的QQ也重新发了很多次添加的请求，苏若都没有通过。有几次在路上远远地望见了，苏若赶紧换了条路，从别的地方走了。
学校及学院组织的各种活动多起来，苏若也没有觉得多么孤单多么难过，只是觉得书越来越难读了。那些生涩的古汉字整天就在眼前，却一个也进不到脑子里去。可是，点校的任务还得完成，没有办法，苏若只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朗读，读一遍，不行，再读一遍。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工具书，弄清它们的意思。然后再写下来，串起来，弄清整段话的意思，加以标点。这样校读一本书往往要比以前多花三五倍的时间。那曾经的一目十行、苏若引以为傲的阅读高效率永远成了历史。
后来苏若在一份英文杂志上看到，这其实是一种阅读障碍，叫作“inner speaking”，心因性的，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治愈方法。这个毛病自此永远地跟上了她。很多年后，好些人问苏若：“你功底那么好，逻辑思维能力又强，为什么没有好好做学问？如果走学术的道路，你估计早就是博导了。”苏若只是苦笑，对于一个看篇小说都要在心里先朗读一遍才能理解其意思的人来说，再去读那些艰深难懂的学术论文，不是自己找死吗？
好在苏若刻苦，功课总算是没有落下。
春天是个多情的季节，校园里到处弥漫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连宿舍里最其貌不扬的晶小姐都开始准备约会了，苏若却依然是一个人，教室和宿舍两点一线，早出晚归。很多人看不明白了。
好几次，舍友们好心地问：“唐帅哥最近怎么不来我们宿舍了？”“可能开始做毕业设计了，很忙吧。”苏若回答，淡淡的口吻。
的确是要做毕业设计了，工科学时短，强调实际应用，很快都要出去见习。不像文科生，整天泡在书斋里。六月下旬，上一届的工科生纷纷离校，带着毕业论文的构想，提前奔赴社会了。
有一天傍晚，苏若吃完饭，顺便从食堂帮舍友打了两瓶开水，往宿舍走。水瓶很沉，苏若一路低着头。刚要进宿舍楼的时候，猛然发现唐远站在门口。她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想从他身边闪过。
唐远叫住了她，说：“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我没有话跟你说。”
“你不用说，听我说就好了。”
“但是我也不想听。”
两人僵持着。
“我已经找好了实习单位，明天就去报到了，明年答辩时才回来。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请你一定给我一个机会，听我把话说完。”唐远略见清瘦的脸上写满了执拗。
眼见着熟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从身边走过，好奇地向他们张望。气氛很尴尬，苏若只好同意了。
绕过他们曾经多次走过的人工湖，越过好几片草地，来到了校园里最大的一片树林夹花圃。其时春末夏初，本该是百花争妍的季节，新做的花圃却还不成气候。迎春花已开败，偶有几枝残留。那曾经耀眼灿烂的金黄被夕阳染了色，透出一点淡淡的红，又像是褐色，失去了往日的娇俏，含糊地看不分明。丁香花也已开至荼靡，在渐盛的暑气侵袭下，不再有水灵灵的忧郁，只剩下一点枯败的颓废。
唐远从他的家乡说起。那是安徽极偏远的一个农村。他讲他小时候如何勤学苦读，名列前茅。可惜高考时因为生病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X城某工厂工作，但心心念念想再读名校深造。
他又讲他考研的经历，跟苏若竟然有几分相似。都是单位不让考，悄悄地去报名。前两次都考上了，被单位霸住档案不放，最后只好无奈地回到厂里上班。第三年，他交了女朋友，女朋友的父亲是另一个厂的副厂长，亲自去做工作，厂长才答应放行。
他讲他的女朋友对他如何好，为了支持他考研，每天悄悄早下班回来给他做饭，为了帮他省下复习的时间，给他洗衣服，连水果都削好了递到手上。
他还说女朋友长得不错，人也很能干，虽说有点小姐脾气，但是对他倒是百依百顺的。早在他入学之前他们就备好了婚房，双方父母也多次催促，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的。
“那很好啊。”苏若终于不再沉默。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从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在你还不认识我之前。这种强烈的感觉以前从来不曾有过。”
“可能因为在校园里，感觉比较新鲜吧。离开学校，你就可以很快把我忘了。”
“不是的，我尝试过，也努力过，我忘不了你！”唐远说着激动起来，一把将苏若抱住了。
这是唐远第一次抱她。苏若觉得很不习惯，也很不舒服，挣扎着，可是唐远抱得越发紧了。苏若只好悬空着两手，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你给我点信心好不好？”唐远在苏若耳边低语。
“你顺风顺水的，哪里需要我给你信心？”苏若假装不懂。
“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
“世间最难是真心，难得碰到对你那么好的人，你就好好过吧，别瞎折腾了。”
“那你呢？”
“我怎么了？我挺好呀。”
“但是我不好，我只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
“可我不喜欢你。”
“你瞎说！”唐远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真的呢。我从来只当你大哥。”
“我不信！”
“是真的。你看咱俩以前连手都没牵过不是？”
“那我们以后一直手牵着手，永远不分开。”唐远低下头来，想要吻苏若，苏若别过脸去，用尽全力，一把将他推开了。
“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苏若说。
唐远一把抓住苏若，“不要走！求你，不要走！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尽快处理好一切。”
“你真的想多了，我有喜欢的人了。”苏若硬起心肠。
“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我要回去上自习了，你也早点回去噢。”苏若挤出一张笑脸来对他晃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走了。
身后唐远还在说：“那把你的蓝色发带留给我做纪念好不好？”那是苏若最常用的一根发带。系在她瀑布般的长发上，不知吸引了多少男生的目光。
苏若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摇了摇。
残阳如血，苏若不知道留在唐远眼里的是怎样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