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楂树之恋
从小爱吃山楂。那小小的圆圆的红色果实，酸多于甜，于很多人可能是驾驭不了的美味吧，于我，却是最爱。或许因为它的长相，那样鲜艳，那样精巧，摇曳在山野的枝头，朴素中有一种生动的美丽。或许因为它酸酸甜甜的味道，有时酸得感觉牙快倒了，但咀嚼到最后又有一股浓浓的香甜弥漫在舌尖。这一种峰回路转的刺激，正如我的性格，向来不甘平淡。又或许因为它健脾胃，利消化，有助于减肥。对于我这样体态丰满又热衷美食的女子来说，那实在是一个顷刻不忘又勉强能触摸到边际的美之梦。
于是，一直爱着，爱了许多年。
小学的时候，我住在小镇上。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叫琼，住在村里。她和我一样爱吃山楂。她家背后的山上有很多山楂树，每每山楂成熟了，她都带一些到学校来与我分享。那时的山真绿呀，那山间枝头的果实更是清新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美味。我们经常比赛着吃，看谁更不怕酸，看谁吃得更多。我总是技高一筹。有时候，看她酸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赶紧喝口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水果吃，偏远的山区，家家都很拮据，也没有几个孩子能有零花钱买水果吃。所以，这酸酸甜甜的野生的果实着实满足了我们的味蕾。我们吃着，笑着，闹着，那是小学时代最深最美的记忆。
可惜，好景不长。
有一天，琼突然对我说，她要离开我了，不准备再读书了。我愕然。“为什么？！”“我们家穷，交不起学费。爸爸让我回家帮忙打理家务，干点农活。”“不，我不许你走！”我和她哭作一团。
第二天，她果然没来。第三天，也没来。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躲在屋里子里哭，晚饭只吃了一点点，连每日必练的乒乓球也没去打。爸爸心疼我，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很慎重地对我说：“你让她回来读书吧，这几年的学费我们家帮她承担。”那一刻，我是多么感激爸爸！爸爸那时的工资好像也只有100多块吧，再负担一个孩子几十块的学费，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可是为了他的女儿不伤心，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决定了。
接下来正好是周末。我怀揣着钱和希望，雀跃着，一路打听着找到琼的家。琼一看到我，眼泪就掉下来了。我天真地说：“别哭了，爸爸给我钱了，你回学校吧，我们又可以整天在一起了。”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琼的爸爸还是不同意她再上学。家里孩子多，一堆的事情，她妈妈生病，也需要人照顾。何况，读书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在别人的资助下，勉强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又如何呢？以她的成绩，估计很难考上高中或者中专，即使考上了，更加读不起。她爸爸喃喃地说着这些，表情如同他黝黑的脸一样黯然。看着他们家低矮昏暗的土坯房和她虚弱憔悴的母亲，一向能言善辩的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她爸妈拿出家里最好的饭菜来招待我，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吃了什么。晚上，我和琼同睡一张床，我们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走了，琼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村子外的河边。我过了河，她还在河的那一边，哭着向我挥手。我又转了几个弯，回头，依稀望见她还在挥手。
此后我们就很少机会见面了。只是每年初秋山楂成熟的时候，琼必然到学校来看我，带着一大包新摘的山楂。有时候她的手上有伤痕，想必是采摘山楂的时候刺伤了。看着她稚嫩但已粗糙的双手，我心里隐隐地疼。
一年，又一年。我离乡去读高中了，我们遂不复相见。后来，隐约听说她远嫁去了温州。这在那个时代我们当地人看来，是一件无奈又悲情的事。她没有来向我告别。我们自此失去了联系。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直到四年前，我们多方打听，才又辗转取得了联系，并见了一面。她的日子过得还行，老公老实本分，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都快成家了。家庭算得上平稳幸福。只是因为没多少文化，只能在工厂里做工，长期站立，有点静脉曲张。别的真的都还好。我很欣慰。与你走失半生，归来不复少年。我们都已年届不惑，聊现在的孩子家庭，聊小学时候的事情，气氛依然热烈，记忆鲜活如初。
海子有一首诗写道：“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这个雨后的下午，我吃着最爱的山楂，又想起了这一段青涩往事。虽然吃过那么多山楂，但其实我没有亲眼见过山楂树。和琼又有四年没见了，我也已阔别遥远的乡村多年。好想约上琼，一起回去那个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到那秋天的山头，看看那结满果实的山楂树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