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一)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林徽因《记忆》
苏若来N城读研究生时已经25岁了,相对于绝大多数直升的同学,算是大龄。
其实运气是不错的。导师Z先生是学界泰斗,刚从北京调来。苏若算是他在N城的第一个弟子,有开山之意。同学们都尊重地称呼她大师姐。每每听到这个称呼,苏若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小的抵触的。明明昨天还是惹人怜爱的林妹妹,怎么今天这么快就成大师姐了?谈过两次稀里糊涂的恋爱,工作了两年,都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呢,就已经进入大龄的行列了。女人的青春啊,果真短暂。
好不容易走出了十八线的家乡小城,赢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苏若是很珍惜的,学习很努力。三室一厅的研究生宿舍里住着六个女孩,每天早上苏若第一个起床,赶往图书馆看书、查资料,每天晚上最后一个回到宿舍。有时候一整天都待在图书馆,忙得连照一下镜子的时间都没有。当然,不用照镜子苏若也知道自己是生得美的,都在迎面走过的男同学的表情里写着呢。
去图书馆,会有男同学假装站起来换书,然后重新取了书到她对面坐下。在食堂,她买了饭菜,找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一个人埋头吃着。往往一抬头,就有人热情洋溢地坐下了。这种时候,苏若洞若观火,却心如止水。她已经过了孟浪的年纪了。有一次一个留学生坐到她对面,口若悬河地卖弄他的中国情结,说:“我的中文名字叫库台。库尔勒的库,茅台的台。我很喜欢中国,以后准备留在这里生活。”苏若微笑着,却是不带一点温度,他只好怏怏地走了。
有时也会遇到那种年纪比较大的半工半读博士生,一看就是风月老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睛里像有钩子似的。这种时候,倒是她落荒而逃了。
当然也有一些可爱的小男生,以各种理由约她,比如一起出去郊游呀,参加什么集体活动呀,或者卡拉OK呀,她其实也是想去的。一个人辗转千里,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真的很孤单。可是,去了以后会怎样呢?频繁接触,感情会走向何处?她实在不敢想。骨子里她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孩,断然不能接受姐弟恋。而且,在前一段感情中受伤太深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样纯情美好的男孩子。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要开始?每每这样想着,她的心就淡了。
就这样无风无雨的,入学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她认识了他,一个叫远的大男孩。
那是一个慵懒的秋日午后,太阳暖暖地照着,静谧而美好。很多同学还在午睡,或者成双成对地出去玩了,图书馆阅览室人特别少。苏若取了一本书,沿着过道向深处走去。过道旁边有个穿浅灰色夹克的男孩子,静静地坐着。苏若轻轻走过时,男孩抬起了头,英俊的脸上非常干净。苏若看见男孩眼中跳出了一小簇亮光,于是,在心里浅浅地笑了。
此后竟然经常见到他,在同一个食堂,在图书馆,在自习来回的路上。于是慢慢地熟了,知道他叫唐远,机械自动化专业的,28岁,老家在安徽,从X城考来,住在研究生宿舍R楼。
再去图书馆,感觉不一样了。不仅充实,而且有一点隐约的——甜蜜。有时候看书累了,抬起头,两人对视一下,都含着笑,心照不宣似的。当然有时候也约了出去散步,聊专业,聊天气,聊闲话。一般都是他说,她听,也并不觉得多余。
每周有那么一两天,唐远会来苏若的宿舍。有时候自己来,更多的时候是带着一个叫老杜的同学一起来。来的时候呢,多半会买一些水果零食,叫上苏若宿舍的女孩子们一起吃。大家围坐着,谈笑风生。舍友们都喜欢唐远,以至于在校园什么地方见到他,女孩子们会跑回来向苏若报告说,今天我又在哪里哪里见着你的帅哥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苏若只是轻轻地笑,眉毛弯弯的。
有一次下着很大的雨,苏若打着伞去食堂。刚走到三食堂的门口就看见了唐远。他已经吃完饭出来了。唐远打过招呼,瞥了一眼苏若头上的雨伞,没多说什么就匆匆走了。苏若吃完饭出来,在门口又见到了等着的唐远,手里拿着一把新雨伞,说:“给你的。”
苏若问:“给我伞干什么?”
唐远说:“看,你的伞都坏了,跟你的形象太不相符了。所以我刚才去教育超市,给你买了一把。”
苏若看看自己手里的伞,还真是啊,有一处伞骨坏了,蔫不拉叽地耷拉着,确实有些难看。再看看唐远,身上隐约还有飘落的雨水,于是红着脸把伞接了,心里有一些感动。
寒假快到时,唐远对苏若说:“我有事得早点回家,不能送你了。我帮你买火车票吧。买到哪里最合适?”苏若说:“我跟老乡一起回,我们一起去买票。不用了。”唐远看了看苏若,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春天来了,苏若更加忙碌。新开了古籍校读课。要对付很多古书,竖排的,没有标点,还涉及古代的地理、官制、行政建制、文化习俗等等,都是很艰深很生僻的。要一本一本地校读出来,特别费劲。
苏若忙得简直连梳洗的时间都想省了,就连每周一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等晚自习回来以后很晚才打。那会儿还没有手机,只有宿舍客厅里有一部公用电话,用卡打的那种。其时舍友们大多已经睡了,所以苏若总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跟妈妈讲话。
妈妈很多次问他:“你交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你上点儿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是啊,在老家,二十五六岁早该结婚了。苏若的同学大都结婚生子了,有的小孩已经可以打酱油了。
倒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三月的时候,苏若接到了大学老师L的来信。信中说,他的儿子立军马上要技术移民加拿大了,希望苏若再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跟立军多接触接触,等她一毕业就随他去加拿大。苏若英语好,立军专业前景不错,两个人看起来还挺般配的,彼此在国外也好有个照应。
立军是个不错的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点像黄磊。话不多,温文尔雅,这点很像他的教授父亲。苏若曾在L老师的家里见过。
那一次苏若被L老师叫去家里吃饭,才知道他的小儿子从北京回来了。饭后L老师特意安排了在家里唱卡拉OK。立军歌唱得不错,曾经荣列校园十大歌手。那天他唱了好几首阿杜的歌,把颤音拿捏得恰到好处,给苏若的耳朵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告辞时,立军问苏若要联系方式,苏若给他留了QQ号码。此后也偶尔网上聊聊,但是并不多,这个白净的年轻人总是让苏若感到有些隔膜,而且,苏若的确是太忙了。
不过,跟唐远还是经常见面,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有时候去湖边散步。但是,连手都没牵过。这点舍友们表示不信,连苏若自己有时候都有点疑惑,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疑惑的念头一闪就过去了,苏若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是挺好的,岁月静好。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