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三)

那年花开(三)

N城的夏天湿热得很,极不舒服。熬过了夏天,又走过了一个四季,苏若三年级了。

三年级的日子更加忙碌,毕业论文迫在眉睫,找工作也提上了议事日程。没有多少人再关心苏若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偶有同学嘀咕,这么好看的一个苏若,都27岁了,为什么总是单着呢?怎么还不着急呢?

舍友爱华是个热心人,跟苏若最为要好,看到当时《相约星期六》的节目很火,还有网上平台,就帮苏若注册了。那会儿的网络比较纯净,会上网的都是有点素质的人,苏若很快遇到了杰,她后来的老公。

说来真是缘分。杰与苏若来自同一个地方,家境相似,门当户对。

杰长得不帅,话不多,工作特别忙,但是很实诚。

初见时并没有多少感觉,见过几次面后倒也不反感。他的体贴和细致,苏若都看在眼里。交往两个月时,有人问:“苏若,这是你的男朋友吗?”苏若摇头,杰连忙说:“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苏若看向杰,杰的目光温暖而坚定。苏若心里动了一下。

晚上散步时,苏若对杰说:“我是一个经不起要求的人。”杰说:“我不会对你有很多的要求。”苏若又说:“但我对人要求很高。”杰说:“我会努力经得起你的要求。”苏若想,就是他了吧。

他们很快拍了婚纱照,闪婚。没有举行婚礼,双方父母赶到N城,在一起吃了个饭,第二天,去苏若的学校退了宿舍,把行李搬过来,这婚就算是结了。

搬行李的那天,正好是五一。杰在宿舍帮苏若收拾东西,苏若一个人出去走走。她走过图书馆,走过人工湖,走过每一片草地。草地郁郁葱葱,比以前长得好,可是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陌生,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杰叫了厢式货运出租车,帮苏若搬东西。有陪着苏若穿行在家教途中的自行车、苏若几个寒暑打工挣钱买的电脑,有一包数量不多但件件精致的衣服,还有几箱子的古籍。杰说家里有两台笔记本电脑,很快要买轿车,自行车和台式电脑就处理了吧。苏若说留着吧,就留下了。

出租车开动前,苏若再回头看了一下她住了近三年的研究生O楼,又望了望对面唐远住过的R楼,心里有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了。

……

十年后。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苏若在看文档,突然收到一条QQ的验证请求,很熟悉的QQ号码,还是那个头像,还是那个名字“永远的村夫”。苏若想了想,通过了。是唐远。

“还记得我吗?”唐远问。

“记得。”

“谢谢你!你好吗?”

“挺好的。你呢?”

“还行吧。就那样。”

“你的孩子多大了?”

“女儿,五岁了。你的儿子三岁多了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找过爱华,问她的。”

“哦。”一时有点冷场。

“你还在学校教书吗?”过了一会儿,唐远打破沉默。

“是的。”

“真好。看到你现在很幸福,我为你高兴。生活富足而充实,比嫁我强一些。”

“你言重了。”

再一次冷场。

“一会儿我们总经理要来了,我得向他做个汇报。我们改天再聊好吗?”

“好。”

在头像暗下去之前,唐远终是没忍住,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若不愿意想这个问题,直接发过去一个尴尬的表情。

“十年前的今天,在图书馆,我们相识。十年了,苏若,我一直记着你。”

“谢谢你记得我。你赶快去忙吧。”苏若慌忙隐身了。

十年前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出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苏若一下午失了神。

此后,隔三岔五的,唐远会找苏若聊天,聊孩子的教育,聊现在的工作,有时也聊聊文学和音乐。依然多是他说,她听。有一种熟悉的温暖。

日子平淡地过去,苏若的儿子要上小学了。一年级小学生的家长是最焦虑的,需要各种适应,各种活动,各种家校联系,苏若终于放弃了对微信好几年的抵制,不得已也开始用上了。申请好微信的那天,可能是系统自动匹配吧,很多人请求添加苏若为好友。这其中就有唐远。

苏若的头像是一张侧面近照,唐远一上来就说:“真感谢有微信,让我又‘看’到了你。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苏若微微一笑。无言以对。

唐远又说:“可是我已经未老先衰了。”

“不至于吧,你别乱说。”

“是真的呢,我都秃顶了。”

“可能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你职位已高,地位很稳定,以后工作别太拼了。”

“这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是……”唐远欲言又止,苏若也不再接话。

微信的确用起来方便。如果关注一个人,总能通过朋友圈等等途径及时了解其动态。苏若爱发朋友圈,经常随手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孩子,日常生活,各种小情绪,都能在她的朋友圈里找到踪迹。唐远基本上不发朋友圈,几年中屈指可数的几条朋友圈都是关于IT行业动态和前景分析的。但是唐远经常给苏若发私信。有时候说:“我在机场,马上出发去深圳了。”有时候说:“我在非洲,这里是早上六点。我在被窝里给你发信息。”有时候说:“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真美。”有时候说:“我带着女儿在埃菲尔铁塔上,刚刚照了一张相。”

苏若很好奇,想让他把照片发过来,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有一天上午,苏若刚在朋友圈发了一首回忆初恋的诗《二十年的记忆》,唐远在微信里说话了:“刚看到这首诗,以为是写我的,好开心。后来仔细算算,时间不对。”伴之以难过的表情。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吧。”苏若小心翼翼地说。

“你对我可能没那么深,但我对你,刻骨铭心。”唐远继续说,“苏若你知道吗?我努力过,真的有努力过。那年六月我回家,想跟她说明一切。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准备的房子我不要了,那几年的积蓄我也不要了,都给她,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就让父母责怪我吧,就让别人骂我吧,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苦心经营几年的一切毁于一旦?”苏若在心里想,但是没有问。

“那天我刚提了个话头,她很敏感,脸一下子就白了。我要继续说,她不让我说,说要去厨房做饭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一声惨叫!她慌慌的,把手指头切了!”

“血流如注,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草草地给她包扎一下,送她去医院。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

苏若不语,那种切肤之痛,她心里也有过,感同身受。

“我不敢再说,我怕她慌慌的,再弄出什么事来。”

“苏若,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不说是对的,免得以后有阴影。你看,现在不挺好吗?”

“其实还是有阴影的。自此以后,她对我很紧张,还很不信任,而我对她,始终……”“十几年的夫妻了,”苏若打断他,“时间会战胜一切。”

“我们结婚还不到十年呢,事实上,我和她是2005年才结婚的,那会儿你已经结婚一年多了。”苏若再次沉默了。

“苏若,我来看你好不好?现在通高铁了,一个小时就能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经常来看你。”

“我不要你专门来看我。如果你出差,经过,可以叫上老杜,我们一起见见面,聊聊天。”苏若纠结许久,打出这几句话,感觉自己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