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老母的一天
前些天单位说周四要组织秋游，逛逛千灯古镇，参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瞻仰顾炎武故居，我很是向往。自从儿子上中学以来，每天早出晚归，早送晚接，雷打不动，连差都不敢出。十一长假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玩，更别说旅游。感觉每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是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了。恰好周四比较空，儿子有晚课，在学校吃晚饭，六点半才放学，中午我也没有杂七杂八的活动，方便出行。
正在我暗暗期待的时候，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早上谁送孩子去上学呢？单位要求七点三刻在浦西某个点集合，从我家到那里至少得一小时，那么我最迟六点三刻得从家出发了。如果按平时的时间开车送儿子，6：58左右出发，7：15到校，然后赶去集合点，至少得45分钟，也赶不及。咋办？他爸爸常年不在家，是不能指望的。阿姨不会开车，也帮不上忙。自从滴滴等面世以来，直接在路上等出租车（而且是在时间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基本上是等不到的。早上的时间以分以秒计，非常金贵。如果叫网约车的话，怕有的司机时间观念差，或者路不熟，稍有差池，就有可能上学迟到。请朋友送？那么大清早的，谁方便呢？很多人还没起床呢，起得来的，多半是自己要送孩子。真是为难啊。
可是我真想出去走走啊，于是厚着脸皮问儿子同学，看有没有顺路的，可以蹭个车。问第一个住得稍近的同学妈妈，很热情，说可以让他们家的专职司机来捎我儿子，让6：35在我们小区门口等。想了想，不太合适，我们小区很大，从家里走到小区门口都要将近十分钟。如果6：25就从家里出发的话，至少六点钟得起床了，要少睡半个多小时（儿子平常6：35起床），这对本来就睡得晚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又问了第二个同学，因为大清早的每个孩子的时间都很紧张，我还要去给别人添忙乱，觉得自己很自私。这位J同学比我家离学校远两三公里，他们可以直接从家过一两个路口上内环去学校，也可以绕到我们小区侧边来，从我们这边去学校。总路程相差只有几百米，但是要多好几个红绿灯，时间要多将近五分钟。我很担心打乱了他们的时间，但J妈妈满口答应，届时从我们这边走，6：55在我家小区门口捎上我儿子。
稍稍心定一点，提前两天于周一晚上去踩点，掐着表从家走到小区门口准备跟J同学汇合的地方，站定，给J妈妈发了一个定位。
周二周三的时候，心情有所起伏。心想：我还是不去了吧，跟新同学认识不过两个月，这样给人家添麻烦真的不好。问先生的意见，他鼓励我参与单位的活动，但是远在天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帮忙，爱莫能助。和朋友谈及此事，他们却觉得我一点也不必踌躇。一来我这段时间太紧张了，是该出去走走了；二来积极参与集体活动本身会给孩子比较正面的影响，其他的困难、疑虑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计。我这才定下心来，准备任性一回。
周四一大早起来，将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和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应对措施，再给阿姨交代一遍，然后在孩子的外衣口袋里放上5个10块钱以备不时之需。并且跟阿姨说一定要随机应变，让她在看着孩子上车以后给我打个电话，等等。然后我才出门。
6：57，我还在赶往集合点的地铁里，阿姨打来电话说，儿子已经上了同学妈妈的车了，让我放心，顿时觉得很欣慰。接下来她又说，他们自己家的孩子因为发烧没有去学校，同学妈妈是专程到我们家来送我儿子的。这一下子让我非常地惭愧！孩子发烧，都不能去学校了，妈妈该有多着急呀，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带他去医院或者各种护理什么的，却为我这么点儿破事儿，大清早专门跑一趟。我这是有多自私啊！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愧受了。
7：14，收到J妈妈的微信：“孩子进校门了，请放心。”太靠谱太贴心了，我心里的感动难以言表。
7：35，跟同事们顺利会合。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好像刚摆脱了一种束缚，脸上洋溢着放飞的喜悦。
事情似乎注定是一波三折的，我刚上车坐定，翻看微信，发现在群里被老师@了。原来是十几个孩子忘记穿当天表演要用的小白鞋了，包括我家儿子。头天晚上儿子做功课很慢，我各种督促检查，耗费了很多心力，所以就把老师在群里说的信息给忘记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白鞋要急用，“闪送”没用过，不知道效率到底如何，感觉还是请朋友送比较保险。
迅速调动脑神经，把通讯录、朋友圈里的朋友排摸一遍，看看谁住得离我家近，而且在这个点儿有可能往儿子学校的方向去。幸好我朋友多，甚至有三个同事跟我一个社区。于是赶紧挨个打电话，看看谁还没上班，方便顺路帮我把儿子的鞋捎去（我们学校跟儿子学校距离很近）。给第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而且赶时间，来不及掉头了。第二个同事说已经在教室了，马上准备上课。还好，第三个同事正准备去送孩子上学，回来的时候会经过我家小区，更巧的是，她接下来会去离儿子学校很近的一个地方开会。
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我赶紧给阿姨打电话，让她包了儿子的鞋，写上名字，送到我同事开车会经过的那个地方，其实也就是早上跟同学妈妈碰头的地方。想着我前几天晚上的踩点真有用啊，一次踩点，两次救急，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一刻钟后，阿姨打来电话，说同事把鞋子取走了。40分钟之后，同事发来微信，说鞋子已送到儿子学校门卫室。
我彻底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专心欣赏这一路秋色了。
古镇很美。灯具博物馆让人耳目一新，顾炎武故居也让人肃然起敬。和同事们一边逛一边聊，很放松，很开心。同事绝大多数是职场妈妈，聊起育儿的种种，尤其是陪读的种种，都特别有共同语言。到午饭时间了，大家还聊得热火朝天的，都吃得很慢。我本来吃饭就慢，加之吃螃蟹，就更慢了。同事笑我业务不熟练，虽是戏言，想想还真有点道理。自从儿子上初中以后，时间那叫一个紧啊。我每天都为开菜谱费脑子，既要吃得好，有营养，又不要太费事，耽误做功课的时间。比如有时候放学晚，回来本来就很晚了，那是绝对不能吃鱼的，否则会影响后面的事。吃螃蟹是最慢的了，所以今年还没有吃过。其实儿子很喜欢吃螃蟹，但是想着一旦开心地吃一顿，吃上几个小时，后面时间就更不够用了，想想还是算了。
饭后去阳澄湖信步走一圈，湖光旖旎，空气清新，风景宜人。想着这任性偷来的浮生半日闲，感觉自己好像赚了几个亿。
可惜美好的时光往往很短暂，时间逼近三点半，得返程了。按照预定的计划，三点半出发，大约五点一刻可以到达早上出发的地方。然后我去孩子学校，路上45分钟，孩子六点半下课，应该来得及接孩子。如果稍微快点，我甚至还可以在路上买点豆浆油条什么的吃吃。
可惜天不遂人愿，回来的时候很堵，估计比预期的要晚半小时。
想着可能来不及接孩子了，心里非常焦急，脑子里各种念头，思忖该怎么应对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开始头痛，晕车。加之中午吃螃蟹吃得慢，没怎么好好吃饭菜，已经有些饿了，胃里一阵阵难过。
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导航，期待着前面的路线示意图能够由红色和橙色变成绿色，就这样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进入上海市区了，终于下高架了。突然远远地望见前面有一个地铁站，有同事说那是徐家汇站，我一阵惊喜。从这个地方开车去预计的停车点是很堵的一段路，估计还要一二十分钟吧。但是如果早点下车，从这里上地铁赶过去接孩子，应该会省很多时间。于是，和另外一个家住得很远需要多次换乘的同事商量了一下，当机立断，提前就近下车。
下车后我就往地铁口飞奔。本以为走了一条捷径，没想到却是一个坑！这个地铁口离实际乘地铁的地方非常非常远！在长长的通道里小跑着，一程又一程，没到，还是没到，心里好绝望，好后悔。如果跟着大部队的话，这会儿应该也下车了，应该也进地铁了吧？从那边乘地铁似乎还近两站？
终于远远地望见检票口了，气喘吁吁，头痛，恶心，非常难过。不知道是一号线换二号线近，还是九号线换二号线近，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请同事帮我看了一下，仓促地选择了一号线。
一上地铁，就绷不住了，开始呕吐。感谢旁边的小伙子，连忙给我让了个座位。顾不得周围人或嫌弃或同情的目光，把头埋在方便袋里，翻江倒海。
换乘的时候，又去地铁通道的垃圾桶狂吐了一阵，似乎好点了。感觉这次呕吐有点诡异。我虽然一直有一个头痛、呕吐的毛病，但是一般只会在没有休息好的时候才会犯，最近很久没有犯过了。而且头晚休息得还算可以，上午很轻松愉快，一整个下午也好好的，怎么突然有呕出心肝之势？或许是饿了吧？
可是，算算时间，出地铁后去开我停在地铁旁的车，紧赶慢赶去接孩子，还要晚个两三分钟，真的没有时间吃东西，甚至也没有时间在路边买点东西吃。因为开车经过的路段不一定有合适的小店，即便有，也不方便停车。如果找个能够停车的地方，停好了再去买吃的，时间就更不够了。
还好我脑子转得快，突然想到我开车会经过我常去的美容院，美容院里每天都熬有养生粥。这会儿呕吐伤了胃，喝点粥可以养胃，还可以给空空的肚子垫垫，岂不两全其美？于是赶紧给美容院打电话，让他们盛一碗粥，在路边等我。
美容院的小妹向来最懂我，最体贴。五分钟后，当我到达他们店门口的时候，有两个小妹已经在路边等着了，捧着一碗粥，还有几块饼干。因为她们知道，以我向来的习惯，六点半以后不会再吃东西，这就是我的晚餐了。
我继续开车走，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的空档，将那碗粥喝了。本以为会好受些，结果更糟了，恶心的感觉再次更强烈地泛起来，呕吐不可遏制。这下彻底尴尬了。我走的是双向四车道中靠左的那条道，没法靠边停车，直接停下来呕吐吧，后面的车又直按喇叭。
我只好将用于呕吐的袋子提在手上，将车慢慢往前挪。要吐的时候就稍微停一下，稍稍缓口气的时候，再往前开。如此又过了几个路口。看看时间，儿子下课还有4分钟，距离儿子学校还有五公里。
许是我开得太慢，后面的人终于受不了了。突然，一辆车从右后方超上来，直接斜插到我的前面，停下了。我措手不及，只好急踩刹车。由于惯性的力量，右手提着的袋子失去控制，袋子里面的呕吐物直接倾泻出来，洒在我的手臂上、方向盘上、衣服上、座椅上和地垫上，到处都是。（原谅我此处过于自然主义的描写，可能会让人不适了，但真的就是这么难堪。）想着儿子已经下课，出来若看不到我，也许会乱跑，也许会错过（他们是不能带手机或电话手表的），也许会有危险。我顾不得处理满手满方向盘的污秽之物，硬着头皮，强忍着往前开。
仿佛走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终于要到了。远远地看见儿子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向黑漆漆的路边张望，我如释重负。我停下车，对儿子做一个手势，随即蹲到路边去，畅快地乱吐一气。
儿子开始有点蒙，继而反应过来，赶快去车里拿了纸巾递给我，并拍拍我的背。我吐了一阵，稍微好一点。再次上车，往家走。不管多难受，总得回家不是？好想就地躺倒，然而不会有英雄救美，也不会有诺亚方舟。我只能自己强撑着带儿子回家，还不能回去得太晚，否则，儿子的功课做不完，将非常糟糕。
回家的路稍微好走一点，至少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走右道，方便我随时停下来呕吐，不至于在儿子面前太难看。于是，每走三五百米我就停下车来，吐一阵。胃里还是非常难受，但心里舒服了一点。我竟然还不合时宜地想到，此刻若有人看到我如此呕吐，会不会怀疑我有喜了？我甚至还想对儿子说：“你看看妈妈这样子，当年怀你的时候，将近五个月每天都是这样吐的。”然而，终于没有力气说出口。
谢天谢地，终于到家了！对儿子说一声：“今天的作业我什么都不管了，你自己搞定。”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躺到床上去。以我向来的经验，这种情况，只要赶紧躺下，睡一觉，醒来就会大大好转了。
果然，一觉醒来，虽然很虚弱，但头不再疼，胃里虽然很空，但不那么难受了，意识也非常清醒。
透过门缝望去，书房的灯还亮着，儿子似乎还在奋笔疾书。我想放任自己就此彻底睡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想着我也曾是潇洒地满世界跑的人——穿着无袖短裙在瑞士的雪山上摆pose，在南海的快艇上浪遏飞舟，只身一人去塔尔寺转经筒，都好端端的，为何如今，就一天时间，才去了个区区一两百公里的苏州，却狼狈成这样？
或许是上天对我任性和自私的惩罚？
又或许是每一个中年老母必然面临的窘况？
我没有答案。
窗外更深雾重，黑夜沉默不语。
还是不去想了吧，且静静躺着，养精蓄锐，保存体力迎接明早又一个忙乱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