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雄Shawn Hsu Wong(1949— )
Shawn Hsu Wong(1949— )
北京外国语大学 刘葵兰
华裔美国作家徐忠雄1949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他的父亲是一位土木工程师,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母亲是加州艺术学院的学生。他有着和他小说《天堂树》(Homebase: A Novel)中主人公陈雨津类似的命运,年幼即失去双亲。他父亲1957年去世时年仅40岁,3年后母亲改嫁,然后于1965年也撒手人寰,年仅39岁。徐忠雄的童年主要是在伯克利和关岛度过。他于1967年进入旧金山州立大学学习,1969年转学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71年获得英文系学士学位。本科毕业后,他回到旧金山州立大学,并于1974年获得文学写作硕士学位。1984年以来,他一直任教于西雅图的华盛顿州立大学,曾担任该大学创作系主任(1995—1997)以及英文系主任(1997
—2002)。
1979年,徐忠雄发表《天堂树》。该小说1980年获得美国西北部图书商奖和华盛顿州长作家日奖。《天堂树》一方面讲述了第四代华裔陈雨津在美国的成长经历,另一方面追溯了陈姓家族历代男性不屈不挠地在美国寻找安身之所的经历。小说的叙述不断地在过去与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自由交织。同时,小说展示了陈雨津寻找家的过程与他在美国大陆(尤其是美国西部)追寻祖先足迹的过程重合,他绘制华美地图的过程同时也是记载美国华人历史的过程。对家的渴望、对身份的思索、对祖先的缅怀,以及重绘华美地图是小说的主要线索,而对华裔具有历史意义的美国地名成为华人历史的界标。
第一部小说发表后,徐忠雄在文学创作领域沉寂了很多年,直到1994年他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居住在意大利的贝拉吉奥(Rockefeller Foundation Bellagio Residency),才得以创作他的第二部小说《美国膝》(American Knees),并于1995年出版。
《美国膝》的书名来自于一首带有种族歧视的童谣。华裔男主人公雷蒙·丁在小学校园里被其他族裔的孩子取笑:“What are you—Chinese,Japanese,or American Knees?”当时小雷蒙不知如何回答,小朋友们就嘲笑他:“Then you must be dirty knees.”这首逗笑的童谣反映了种族歧视对亚裔儿童幼小心灵的伤害以及他们对自己身份的困惑。
该小说主要讲述雷蒙·丁与三位亚裔女性之间的故事。一开头,他几乎净身出户,与家族在唐人街开中餐馆的富有华裔妻子达琳离了婚,搬回了旧金山。年届中年的雷蒙在奥克兰一所大学的族裔研究系担任系主任助理,认识并爱上了二十六岁的欧亚裔混血儿奥柔拉·克莱恩。奥柔拉的父亲是爱尔兰裔,母亲是日裔,她兼有白人和亚裔的特征。雷蒙虽然很爱她,但身为族裔研究系教授,意识里又常为奥柔拉的白人血统所困扰,不知不觉把他们的关系政治化,经常跟奥柔拉大谈特谈族裔意识和性别歧视。最终,他的政治意识干扰了他们正常的恋爱,关系难以为继。分居以后,两人都有了新的爱人。奥柔拉认识了白人男友比尔,一度要谈婚论嫁。而雷蒙则与同一所大学的越南裔移民贝蒂开始交往和恋爱,贝蒂很希望与雷蒙结婚。此时,雷蒙的父亲生病住院,通知家属时电话打到了奥柔拉那里。在医院同时照顾老人的时候,雷蒙和奥柔拉终于明白两人都无法忘却往日的恋情,不可能与别人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而贝蒂此时已怀上了雷蒙的孩子,但她隐瞒了这个消息,远走波特兰,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美国膝》有不少性爱场面的描写,在早期的亚裔文学中,这样的作品并不多见。亚裔文学评论家莫妮卡·朱指出,在这部小说中“政治与性相遇”,而《旧金山湾卫报》评论说这部小说为亚裔文学添加了“滑稽而性感”的一章[1]。小说中大量关于种族与族裔的对话和讨论使得该小说情节生硬,人物刻画不够丰满,但这也反映了徐忠雄在几所大学族裔研究系教授亚裔文学的经历,以及族裔意识对人们生活切切实实的影响。小说一开头,雷蒙的律师曾断言,离婚后他连华人都算不上了。他曾经是一个完美的华人儿子,离婚果真会使他失去族裔性吗?他似乎对这个断言反应过激,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属性——在族裔系任职、谈亚裔女朋友、与人交往时种族和族裔问题话不离口。然而,他们的身份却并不只是族裔性那么简单。正如俞宁所说:“《美国膝》中的男女主角虽然有亚裔血统,在生活中也时而为亚裔身份所困惑,但他们既不是Japanese也不是Chinese,而是地地道道的Americanese。”这或许正是导演Eric Byler在改编该小说为电影时改名为《美国人》(Americanese)的原因。电影弱化了小说的政治性,去掉了很多关于种族和族裔的讨论,突出刻画了人物之间微妙的情感。
本书选取了小说《天堂树》的题辞、第一章、第五章和第六章。题辞第一页选自《日落西方园艺书》(Sunset Western Garden Book),介绍了淘金时代从中国移植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天堂树(樗树)。这种树尽管不受欢迎,但生命力顽强,在各种不利环境中依然能落地生根、枝繁叶茂。题辞第二页则选自1875年在华工中流行的一本《英华片语录》(An English-Chinese Phrase Book)。这些常用语本来是为了教华工一些简单的英语,以应付各种情况并与白人交流,但一百多年后再读时,这些简短的句子再现了华工当时的境况:他们可能冻死在雪地里,可能被谋杀、被掠夺工资和财产;他们的家在旧金山或奥克兰市等等。
在小说第一章,主人公陈雨津追溯历史和追溯祖先足迹的强烈愿望来自于他被“误置”(displacement)的感觉。他与曾祖父初来美国时落脚的小镇同名,然而他在美国地图上却找不到这个与他名字有渊源的小镇。这是因为华工在美国被追逐得东奔西逃的时候,为了生存,他们把自己保存的信件、日记、诗歌以及其他一些带有名字的个人物品都烧掉了,所以任何显示这个小镇存在的记录都不复存在。记录的丧失,与自己同名的小镇在美国地图上的缺失,再加上年幼时父母相继亡故,使得处于美国主流社会边缘的陈雨津如无根之飘萍,没有归宿感,对华人的历史倍感疏离。为了证明美国就是他的本垒(homebase),是他祖辈的家园,他效仿父亲,四处寻找陈姓祖先在美国的足迹。由于曾祖父和祖父都曾经在很多地方工作过,因此他沿着先辈的足迹在西部漫游,这一寻根的过程涉及到考察许多华工和移民曾经辛劳和挣扎的地方。
第一章还记载了曾祖父和许多华工修建美国第一条横贯铁路的经历。在冬天刺骨的风雪中,在炎热的夏日,华工们在内华达山脉的崇山峻岭中艰难地劈山凿洞,铺设铁路。繁重的劳动,危险的作业,再加上恶劣的自然环境,越来越多工人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条铁路上。曾祖父非常盼望有朝一日铁路顺利完工,他可以乘火车返回加利福尼亚,并一路向铁路两旁华工的坟墓以及中国工人扎营的地方致敬。他也希望能在美国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安一个自己的家,而不用到处流浪。然而,铁路一完工,曾祖父和其他华工们就被赶出工地,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甚至不允许他们免费乘车返回加利福尼亚。他们不得不在西部四处流浪,虽然偶尔也能找到一些临时工作糊口,但经常受到种族主义者残暴的对待甚至攻击。曾祖父不再信任美国,也不再称呼自己为“老加州人”了。他把在美国出生的儿子送回中国抚养。
第五章讲述的是祖父在天使岛的遭遇。陈雨津在旧金山湾的恶魔岛(Alcatraz Island)上宿营时遇见了一位美国土著老人。攀谈中,他了解到老人的祖父是华人,曾受华人堂会的委托,四处收集客死异乡的华工遗骨,以送回故乡安葬。老人还告诉雨津,离恶魔岛不远的天使岛上曾关押过华人移民。陈雨津的祖父曾经以“契纸儿子”(paper son)的身份申请移民美国,与其他许多华人一起被关押在天使岛移民羁留所(Angel Island Immigration Station)。于是,他登上了天使岛以缅怀先人遗迹。在幻想中,他变成了祖父,被关押在羁留所,等待移民局官员的盘问和审讯。由于他是“契纸儿子”,他必须改名换姓,并牢牢背诵他冒用名字的那个人的生活细节,包括家里屋子在村里的位置、某个房间有几张床、门前有几级台阶、母亲戴什么样的首饰等等。如果答错,就会被遣送回国。祖父看到有些华人移民忍受不了长时间的煎熬和无望的等待、有的因为要被遣送回国羞愧不已,上吊自杀。在众多华裔文学作品中,这一章比较详细地呈现了华人移民在天使岛的生活。
第六章重申了小说的主题。在追寻祖先遗迹的过程中,陈雨津的足迹踏遍了美国西部,而这些地方都曾是华人移民艰苦奋斗、作出贡献的地方,见证了华人的苦难和艰辛。在寻访多处华人祖先工作过、甚至被埋葬的地方以后,他了解了华美历史,骄傲地宣告:
今天,我们华人祖祖辈辈在这里已经生活了125年。我不希望我们只是因为呆的时间长就自然有了家,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家,一种归宿感。美国应该承认我们这个民族传奇般的精神。我要用神话以及我父亲、祖父和曾祖父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国家的众多宏伟的峡谷、干枯的河床和巍峨的群山。就像一个印第安人躺下安息时他的身体变幻成远方地平线的轮廓一样,我们华人的灵魂也在这片土地上游荡。这是我父亲的峡谷。看,他在微微颔首!那个山峰是他的鼻子,那道悬崖是他的面颊,他交叠的双臂变成了山峰。
至此,通过主人公陈雨津之口,作者用诗意的语言绘制了一幅华美地图,使它成为华美历史的界标。更重要的是,给这些地方重新命名的行动本身就是“赎回”(redeem/reclaim)这些地点的举措。小说强有力地指出,美国地图只显示对美国主流历史具有历史意义的地点,而忽略了对华人历史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地点。通过重新命名,作者在美国土地上打上了华人的“印章”。总之,《天堂树》不仅揭示了美国历史宏大叙述中的“断裂性”和美国地图中的“断裂性”,而且重绘了一幅华美地图,追溯了华裔美国人血泪交织、可歌可泣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