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桂花依旧香
再见到阿健,又是个桂花飘香的日子,满树的幽香衬着田里金灿灿的水稻,无处不透露着丰收的喜悦。听说我要回家,阿健早早地在车站前等着我,我一下火车,他就用新买的小轿车把我接到了他家。
阿健是我的同村发小,他只比我大两个月。小时候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因为村子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我们俩。从小学到初中毕业,我们经常邀约着一起上课,逃课,上山拾柴火,用自制的弹弓打鸟,下河摸鱼,到田间割猪草,在不足5平方米的浑水塘里光着屁股学游泳,在水果成熟的季节去摘别人家的桃李,最后被主人家的大黄狗追着到处跑……
虽然阿健没有优异的学习成绩,但在同年龄段的孩子中阿健却是最突出的一个。他个子高,偏胖,性格开朗,又爱打抱不平,总是一副大哥的样子。村里的长辈们都认为他是个不寻常的孩子,都说他“聪明得很喔”。
初中毕业后,阿健就没有再读书了,开始跟着父母赚钱养家。后来,他结了婚,开了几年大卡车,做过水果、化肥、茶叶生意,在我们小镇也算小有名气,现在已经是一个7岁孩子的父亲了。
坐在阿健的车上,嗅着淡淡的桂花香,看着阿健喜悦的脸庞,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两年前和阿健见面的情景。两年前的“十一”,依旧是个桂花飘香的日子,多年的闯荡后,我和阿健在回老家的火车上重逢了。
偶遇到我,阿健的惊奇大过我的意外。他比初中时多了几分成熟但也消瘦了许多。我和他淡淡地聊着自己的工作,介绍着自己在传染病专科医院的工作经历。我以为谈到艾滋病,他也会和别人一样用诧异或避讳的眼神看着我,可当我说完话,我发现我错了。我在阿健的眼里似乎看到的不是诧异,而是希望。他对我的工作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兴趣。就这么聊着,我们到站了,各自留了联系方式就回家了。
我本以为和阿健的交集就这么多了,可我又一次错了。那天晚上,阿健专门上家里来找我,说是多年不见的兄弟,心里憋了许多事,约我一起出去转转。伴着夜里幽幽的桂花香,我和阿健在村外的田埂上遛起了弯。约莫半个小时的沉默之后,阿健突然带着些许哽咽,恐惧地对我说:“我得病了,最多只能活3个月了。”我愣了一下,心想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晚期癌症之类?带着疑问,我没敢立即说话。片刻后,我安慰他:“什么病这么恐怖,让你那么害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很多病都是有希望治好的。”他顿时抬起头,目光和我对视,我感觉出他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和寄托。他严肃地说:“我和你说一个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你爸妈和你媳妇。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的。我得艾滋病了,你不是说你们医院就是医这个病的么?”听他说完,我震惊之余有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在和不学医的人谈论起我的工作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用比较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现在是我曾经的好朋友感染了HIV,面对他的信任,面对他的无助,在他对这个病存在严重误解的情况下,我迫切希望能通过我掌握的艾滋病知识,运用我们医院的资源与技术优势来帮助他。我一激动就连续问了他好多问题:“是谁告诉你得了这个病只能活3个月的?你在哪里查出来这个病的?你现在的CD4细胞有几个?你媳妇感染了没有……”阿健一一地做着回答,而我则一一地给他讲解着目前的各种防治技术和国家的免费治疗政策。
伴着桂花的清香,我看到希望之光在阿健的眼中越燃越亮。
“十一”过完,阿健立即偕妻子孩子到医院找到了我,我带着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了我们医院感染科。经过检查后,阿健和他媳妇都感染了HIV,双方CD4细胞计数都已经小于200,且已经有低热,庆幸的是孩子还是健康的。在进行相应检查后,阿健和他媳妇开始了国家艾滋病免费抗病毒治疗。
不知不觉他们俩都已经接受治疗两年多了,治疗效果很显著,他们的免疫功能和身体情况都恢复得很好,阿健比两年前胖了很多,看上去和健康的人完全一样。这一刻,看着身边开着车侃侃而谈的阿健,我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朋友。
阿健很固执,至今不敢相信儿子没被传染上,每年都会带儿子去做一次检查。可阿健又很释然,他从没追究过是自己传给了老婆还是老婆传给了自己,他异常平静地说:“这个病不是谁想故意染上的,就算你知道了怎么感染的,是不是这个病就会好?是不是日子就不过了?所以不如不去纠结这些没用的因果。”说完,他淡淡的一笑。
阿健是个好儿子,尽管他总说自己没有孝敬好父母,但其实他的孝心大家都看在眼里。阿健也是个好父亲,他对我说:“我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赶快挣钱,珍惜我还能干得动的每一天,把儿子上小学、中学、大学的费用都挣够。”阿健还是个好丈夫,他和妻子相依相偎,不离不弃,共同操持着这个家,互相提醒着服好药,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现在的阿健带着一股子干劲,承包了一片上百亩的土地种起了绿化树,为了管理好树木,他把家也搬到了地边。在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我发现了几行桂花树,雪白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一阵风吹过,满树的幽香飘进了房内,飘进了心里。
我笑了,阿健笑了,桂花依旧飘香!